铜雀台大门前跃动的灯光照在男人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没入黑暗，他冷峻端正的脸就平添了几分神秘。

    后面一群人有的在等代驾，有的是不敢走，有的不想走，都在远处望着这两人。

    见他不出声，她便轻笑一声，后退了一步将高跟鞋卡在路牙上，她顺势给自己崴了脚，一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

    他一手反拉住她，另只拿烟的手瞬间拿远。他皱眉看着她，却猝不及防一下跌进她明灭的双眼。

    灯火在此时落入他眼底，像一条长长的银河。江月影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衣服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他垂眸，看到她另一只白皙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抬眼再看，她就是一片楚楚可怜的神色。

    “我脚崴疼了，陈江楷。”她轻声说。

    世人说的没错，从前的他也深知此事。

    她长了一双会蛊惑人心的双眼。

    陈江楷指尖的烟燃尽，只剩烟蒂，他扔在脚底碾灭，一阵风过，便落入下水道。

    身后一群没来得及走的人看到这边的状况后围了上来，纷纷担忧道：“怎么回事？”

    陈江楷看着她，不知道在向谁交代，他说，“江小姐不小心崴了脚，我送她回去。”

    她笑得很真诚，明眸皓齿：“谢谢。”

    她往他身后的天空望了一眼，那里有潮湿的空气，以及一片温柔模糊的意味不明。

    一群人对现在二人的情况心知肚明，却都面不改色地说：“那影儿就麻烦陈总了。”

    江月影对众人微笑点头。

    陈江楷不再多说，只为江月影把后座的门打开，看她坐稳后关了车门，自己却去了副驾。

    正当江月影没搞清状况的时候，驾驶座的人朝后打了个响指：“嫂子，我送你和楷哥。”

    熟悉的带笑意的声音，是刚才在铜雀台见到的高森。

    他薄唇的弧度还是有一丝不正经，却不再似从前那般刻意调戏女孩时露出的情绪，而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成为一个人终身的性格。

    “你怎么在这儿？”

    江月影似乎刚意识到什么，脑子里想起高森在铜雀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待会儿见。”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要去的包间里有陈江楷。

    没有人去纠正“嫂子”这个熟悉而陌生、却在此时不甚合适的称呼。

    副驾的人一脸置身事外的漠不关己，仿佛叫的不是他的嫂子一样。

    她余光瞥他一眼，也默契地装作没有在意，只是跟开车的人寒暄。

    “什么时候回国的？叔叔阿姨呢？自从他们退休了出国以后，我爸妈常在家念叨。”

    她没有多问高森为什么在这里。认识他们两个的有谁不知道，高森和陈江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从瑞士回国后早跟陈江楷搭上不说，跟她却是一点消息没有。

    副驾驶上那人上车后就解开西装扣子，打开了一点车窗，闭眼靠在了座椅上。他单手按了按两侧太阳穴，似乎是今晚喝得有点凶，头在痛。

    她暗中瞧着他，只见他最终只手横在了额头上，没动静了。

    “他俩在我姐那颐养天年，小日子舒服着呢，让叔叔阿姨擎着放心吧，老两口儿年纪大了，实在坐不了那么久的飞机，没什么大事暂时不回国了。”

    高森顿了顿，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

    “我和楷哥现在基本都在京城，我最近刚回国工作忙，本想过年回家去看看你们几个熊孩子，没想到在这能碰到，有些缘分真是巧啊，你说是吧嫂子。”

    高森最后一句话不知道在指谁。他说完后扫了副驾皱的人一眼，又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江月影，话不知道说给谁听：“很久没喝成这样了吧，今晚这是有情绪啊。”

    闻言，江月影抬了抬眼。

    而这时，陈江楷的手机却响了。

    车内很安静，没有人在此时说话，除了突兀的手机铃声。铃声响了很久，最终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而后，再次响起。江月影和高森同时瞥向副驾的男人。

    陈江楷终于无声睁开了双眸，那里面却没有什么情绪。他只是拿出手机按了静音，也没有挂断，任电话不停打进来。

    江月影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看到了上面的来电显示：乔舒雅。

    高森也看到了打来的人，挑眉，“哟，我当谁，原来是乔家小姐，这黏糊劲儿，看来是打算追定你，这一会儿都打几个电话了，哥哥也不心疼人家一下子昂？”

    他这句话似乎只是闲聊，又似乎在旁敲侧击告诉江月影，谁为乔舒雅。

    陈江楷给了旁边人一记冷冷的眼神，又重新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闭目养神。

    而江月影的目光，则幽幽看向了一直亮起的手机屏幕。

    --

    当高森将车子停在江月影酒店楼下的时候，她确实是实实在在愣住了。

    当真只是送她回来？

    “到了。”高森道。

    江月影脑中的弦一下崩起来，“等——等一下。”

    高森回头：“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江月影一下被问住了，“呃……”

    她扭头看副驾上的男人，他已经在她喊“等一下”的时候睁开了眼睛，不过只是看着前方，似乎并没有在意她。

    这、这让她怎么张口，总不能直接说她要跟着陈江楷，别把她送回酒店吧？

    “就是，陈江楷已经喝成这样了，你不先送他吗？”她找了个借口。

    高森觉得她莫名其妙，上下打量她几眼：“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意思她也住这里？

    江月影心里有点急了，这高森跟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对她的语言习惯不要太熟悉，她话里的逻辑一有什么不对劲他马上就能意识到。

    “就是先送他呗，我不想这么早回酒店。”她坚持给自己找借口。

    “意思是你想和楷哥多呆一会儿呗？”高森直接抛下炸裂发言。

    江月影脑中警铃大作！擦！！！这个高森！！

    “我就不能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我就不能是想你了？”

    高森倒吸一口凉气，马上把她那边的车锁打开，“说这话你是要害我，赶紧麻溜儿的下车。”

    江月影觉得他没必要，现在陈江楷对她什么态度，看不出来吗？

    正在二人对峙的时候，副驾的人却在这时打开了车门，一声不响下车了。

    “砰。”

    直到他车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江月影才回神。

    高森轻飘飘给她一记眼神：“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江月影到现在智商才终于上线：“他住这里？”

    怪不得，怪不得她说她也没告诉高森自己住哪里，高森怎么就把她送酒店了。

    “不然呢？我住这里？”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嘱咐：“今晚照顾好楷哥，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们了。”

    江月影骂了他一句：“不要脸，”就快速下了车。

    留下高森自己在车上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好人没好报啊，这世道……”他骂骂咧咧盯着二人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饶有趣味地吹了声口哨，开车走了。

    已是深夜，路上零星还有几辆车子。

    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挡住了前方照过来的光。他站在路边，自顾闷头抽烟，在冬日S市的夜晚里醒了醒酒。

    江月影在他身后站定，也没有出声，裹紧了单薄的西装外套。

    一根烟燃尽，只有烟蒂还有微弱的火光，在夜里明明灭灭。他看了她一眼。

    忽然的对视。

    江月影呼吸放轻，偏过头去。

    面前的人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进了酒店。

    江月影犹豫一秒，也跟了上去。

    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以前木讷又白痴的她，她知道怎么面对男人。

    宽敞的电梯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人，电梯后侧是透明状，S市的江景随着电梯的上升逐渐变成一幅鸟瞰图。

    一路无话。

    江月影看着电梯镜面映出的男人，他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始终跟在他身后。电梯的空间有限，她与他的距离并不遥远，她听着安静空间中自己的呼吸声，逐渐有些发紧。

    好在，电梯很快到了。

    这一层一共就一间房。走出电梯后，陈江楷走到门前刷了房卡，把房门推开了一道缝隙，在江月影以为他会直接进去的时候，他手下的动作终于停住。

    江月影看向那开了一半的门。

    嗯？她还以为他要一直装看不见她，直到明天早上呢。

    面前的人今晚喝的确实不少，她当时的余光就能看到他一杯接一杯没有停下。

    他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当黑色的眸子中映出她的身影，他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些沉闷，又有些沙哑。

    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低声道：“陈江楷，我是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

    前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冷嗤一声，却接着推开门进了屋子。江月影看着前面没有关上的门，顿了几秒，还是跟着走了进去。他不见人，外套却挂在那里。

    她进去后打了前台的内线，要了一杯蜂蜜水醒酒，随即走到卧室，试图在屋内寻找他生活的痕迹。

    但她失望了，屋里干净整洁，是被打扫过。只有挂在一旁的外套，或许还沾染了一丝他今夜的气息。

    想起他进门前的那一声冷嗤，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她在干什么，在顺从自己的内心，不是吗。只是很久没有谈过恋爱了，想试试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被动。

    浴室的水声停了。

    当陈江楷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明显看到了坐在床上的人，却没有理会，只是抬手随意擦着黑色的头发。

    江月影抬头就看到了只围了下半身浴巾的男人，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两秒，觉得此时她应该若无其事地移开了，但她却没有移开。

    那身影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她，随意擦了两下头发，把毛巾扔在一边，朝她走了过来。

    她随着他走进，视线逐渐向上，对上了他的眼睛。

    此时，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