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你别胡说！”男孩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慌乱。

    种种细微反应全然落入了见筝眼中，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果不出所料，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洪荒大神，千万年蜗居在这冥界深不见底的深洞里，若非其本身生性温和本不欲兴起人间灾祸，不然就是有无法出世的原因。这位从上古遗存下来，又浑身是毒，一直在这地方，肯定没怎么和外界打过交道，不知人心险恶，估计好骗的很。

    首先就要从称呼上拉进距离，给他心理暗示，再通过插科打诨卸下他的防备顺便转移一下他对陌生人身份的注意力。

    见筝珠子一转，看到角落里空荡荡的水桶，再联想起了她之前模模糊糊听到的那些呓语，突然灵光一闪，“不该是没有水，没法洗澡所以身上痒痒了吧？”

    “才没有！”正太脸牛身的祸疫大神鼓起来包子脸，嘴硬道。

    “好好好，你没有，是小神想错了，擅自揣测了您的心思。”见筝敏锐地发现这位大神毛耳朵抽动了一下，齐刷刷地伏向脑后。

    “对，你这个小神懂什么！都是你错！”

    “好好好，那既然不需要小神帮忙，我可就出去了哦。”见筝脸上笑眯眯，心里“黑漆漆”。

    唔，是时候使用以退为进之法了

    “那...如果你非要给我洗澡，我也可以大发慈悲满足你这个愿望。”那毛耳朵刷一下，立起来了。

    要问这世间何物最硬，候选答案一定有“半大男孩子的嘴”在列。见筝心头涌上了一阵恶作剧的快乐，摆摆手作势转身欲走。

    “哇！别走！好啦我只是没办法碰水嘛，并不是不爱清洁！我也想洗澡的！”祸疫眼见好不容易来了个神，居然就要离开，没了办法，只好跳下石塌，自暴自弃式大叫起来。

    “怕水？好嘛，不用水洗澡的办法小神可没有，但小神有位朋友他可以做到，不过你要跟我上去。”见筝放柔了嗓音诱哄这位大神，有没有办法让这位大神不痒痒她不知道，不过她的任务只是把他弄上去，后面的就与她无关了。这么想着见筝心里一囧，怎么还是感觉自己是要拐卖儿童的怪阿姨。

    “真的假的？你不会诓骗于我吧？上去...上去也不是不行，但我不能去有人的地方，也不能靠近水源。”祸疫皱着一张小脸，拧巴地瞅着见筝。

    “上面只有我的两个朋友，唔，他们都不算是人，上面方圆几里都离源水远远的。你看你活这么多这么多年了，神通那么了得，我的本事这么一小小点，哪能害得了您啊。”

    “也是，进到别人梦里和别人聊天，啧啧真是没用的本领！现在的神都像你这般吗？”祸疫抖了抖猫耳朵，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复而耷拉下来一只耳朵，用同情的目光瞅了瞅见筝。

    见筝发现他同情的眼神，面皮一抽，当做没看到。

    “那我在上面等你哦，记得要出来哦。”

    唔，不错。诱拐计划顺利完成，不愧是堪当大任的她。

    任务是完成了，自己怎么出去呢？来的时候裴悯那家伙只说了怎么来，没告诉她怎么回去。

    想了想之前在“白玉京”的情况，又想到现世中一位著名导演影片中从梦境醒来的办法。她脑中灵光一闪。见筝脸上笑意顿时偃旗息鼓，面无表情举起手，深深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闭上双目，结结实实地给自己脑门来了一巴掌。

    复而睁眼，顿觉一阵眩晕，夜明珠幽幽的光亮中，只见一袭熟悉的玄衣衣袍。见筝脚下一软，身体就要向后倒下。裴悯眼疾手快闪到见筝身旁，伸出手臂，拦腰稳稳地扶住了她。切近的那个瞬间，一阵熟悉的冷香绝断了原本浓郁的怪味儿，像是冷冽秋风扫过两岸翠竹穿谷而过裹挟着湿润的水气，同见筝坠下元梦境时闻到气息一样。

    果然，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但十分有限。

    “怎么样了？见到了吗？成功了吗？”石灵迫不及待凑上了，将团作一团的两人扒拉开。

    “一切顺利。”见筝退了两步，欲盖弥彰地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头发。

    “祸疫是什么样的，厉害吗！”石灵神色.....有点兴奋。

    “唔，怎么说呢，和预期中的有些出入神，而且他不太舒服，它不能碰水，太长时间没洗澡。”比起眼前两个，底下那位大神有些单纯还有点...好骗。而且见筝严重怀疑她闻到的古怪的味道是一个巨大乌龙，就是这大神太久没洗澡所散发出的气味。直白点说，就是身上馊了。

    “搞什么，上古之神架子还真是大，洗澡还要别人帮他洗？”石灵以前做妖的时候，就看不过那些规矩讲究一套一套的的仙门道家，此时她显然把祸疫也当成那些难伺候的家伙了。

    “《山海纪事·神异考》云：‘山北有神，其名祸疫，好与人居，是有德之神。祸疫其神，掌五瘟灾祸，身有百毒，呼气而瘴气散于万里，吸气而有地震山崩。’①”裴悯亦往旁退了几步，又与石灵隔出了三个身位的距离淡淡开口。

    “掌五瘟灾祸......不愧是洪荒大神，都是天生神力，哪像我们当下，苦修一生兴许都无法得道。”石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事，脸上带了一丝忿忿之色。

    “现在的环境比起洪荒来何止好了十万八千，何况天生神力不过是盘古神身死的化身。”裴悯略带讥讽地斥了一句。

    “不错！就你这样的，若是在洪荒之时，一天都能死八百回。”突然，一个男孩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赫然。一个外表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大的男孩凌空而立。

    “伏南裴悯见过祸疫大神。”玄衣男子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地向祸疫展臂屈身而拜。

    石灵和见筝有学有样的，也跟着裴悯向祸疫行了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祸疫毕竟是有身份的大神，虽然被人从梦境中唤起来，心情有些不太美妙，但是还是摆了摆手，板起一张傲娇的小脸，开门见山地对几人喝道：

    “伏南.....倒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这名唤天使的小神说你们有法子解决我的一些小麻烦，我见她心诚，且上来一遭，你们最好是能解决。不然，哼，把你们都吃掉!”

    唔，所以说有兽性的生物能化成人形是多么重要。看这小耳朵一抽一抽，表情管理形象管理全部失败。见筝在心里默默评价。

    不对，怎么突然提到自己。这一句话就把自己刚刚胡说八道的话全给兜出来了，她脸上顿时一阵抽搐，若无其事地用余光扫了眼自己伙伴。石灵一脸仍是戒备之色，她心中没什么弯弯道道，要不是没留心或是没听懂，要不就是还没想到祸疫语中的“小神天使”就是之前下去的见筝。但这裴悯可就不同了，看他这个样子......见筝缩了下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家伙应该不算是个现代人吧。

    显然见筝天真了，这裴悯并非与世隔离的古人，还是知道天使是个什么物种的，转念就明白了是见筝对祸疫这个断网的大神胡说八道了。

    啧，这唬人真倒是她的强项。外表和蔼可亲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偷偷憋着劲儿呢，蔫儿坏。

    见筝可没错过这人嘴角勾起的一抹玩味弧度，眼角不着痕迹抽了抽，索性厚着脸皮，面不改色向前一拱手道。

    “自是不敢对您说大话，小神能力低微，这两位就是我先前说的好友。”

    “一个神识二分，一个血脉...嘶，这味道...还有点意思，伏南之地，原来如此。你们且说说有何办法。” 祸疫沉睡已久，人间对他的记载几乎已经绝迹，他虽心思单纯，但这眼里却是实打实的毒辣，认真地打量了两人一番，老气横秋地摸了摸小下巴。

    “好解决，不用液态水便是。”方才见筝已经把情况对两人说清楚了，这件事情于裴悯而言，虽然有些费力，但也不至于无解。

    “夜...太为何物？”石灵心直口快，她作为在古帛中呆了千年的古代妖怪，没受到过现代科学的熏陶，她的疑惑自然也是祸疫的心中所想，只不过祸疫自诩大神身份，又是个傲娇的性子自然端着没开口，只在心中默赞这“矮半截”的石头精怪还挺“上道”。

    裴悯自然不会与石灵多费口舌解释，理所应当将问话当做了空气，客客气气地对祸疫说：“若您准备好了，我们即刻便可开始，不过不知您可畏火焰？”

    祸疫愣神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是下意识回答：“并不畏惧。”

    “如此便好，但有一事难办，石姑娘你可曾掌握什么仙火。”

    “有曾习过相关法术，收过一品不俗仙火，但这控火之术我并不算精通。”石灵也被问得一愣，难道自己是要负责烧洗澡水不成？此时在上古之神面前，她也不好托大。

    “无妨，我一会唤你，你便施展火术，将这石坑上空以火封锁住，上神请于深坑上显出原身，我们开始罢。”玄衣公子神色凝重，轻轻摩挲了自己的尾戒，旋即微曲前臂。

    祸疫甩了甩脑袋，小男孩凌空幻化成了一只人首牛身的异兽，头上还长着数根犄角。正如见筝此前所见过的样子。

    裴悯微微昂首，抿唇阖目，双手负于身后，玄色暗纹长袍无风而自动，墨发飞舞。少顷，令人略感震惊的场景发生了，不知受什么力量驱使，滚滚雾浪从阴山方向贴地沓来，渺渺杳杳令人如坠那九重天宫青云间，整片阴山中的雾气都朝着祸疫涌去。如此还是不够，裴悯感知了一下，眉头紧锁，双掌握紧成拳，这一下，雾气更是汹涌，连酆都中的都迢迢朝此处汇集，严严实实将祸疫包裹了起来。

    看着水雾涌来，祸疫心中本有一丝源于记忆深处的抗拒，但这些水雾一接触它的身体，竟并没有水的触感，他那忧怖之心理所当然就生生止住了。

    这雾气无孔不入，钻入他身体每一寸肌理，宛若春风化雨般缓慢缓解了他身上因长时间未清洁产生的不适。

    前所未有地，他竟是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舒畅之感。

    “石灵。”正当祸疫感到身上的不适完全消失时，听得这名男子轻轻一喝，三人中另一名女性，扬手甩出了漫天火瀑，瞬间，高温将他炙烤在其中。

    奇异的是，这火海绵延不绝，但似是被何物束缚住了一般，硬生生化作了方形的牢笼之态，不能逸散出分毫。见筝距这“火牢”不过几米之遥，眼见着这逼人的高温将周围空气生生灼烧得扭曲，但偏偏感受不到分毫的热度。

    “退后！”这火势熊熊了不知几何，见筝眼睛看得有些发酸。突然一声厉喝，裴悯揽住见筝往后疾驰数米。水汽又足足过了一刻才将雾气彻底蒸发。此时，仍然可以清晰地听见空气中有些无形的物质发出细碎的灼烧断裂声，落进了深坑中，伴随着“滋滋”的嗡鸣声，深坑边缘处又向内被腐蚀了数寸。

    “好了。”裴悯肃然转目，松开揽住见筝的手臂。

    见筝一直在旁仔细观察裴悯动作，不禁暗想：这家伙的底细还真是琢磨不透。石灵嘴上说得厉害，但从她一路表现，和诉说从前有关孙悟空往事便可以从中看出一二，她的实力放在西行一路妖修中还算得上，但应该也不算如何了得，若碰到真正得道的妖仙便会落败。

    而这裴悯的身份至今不明，不知这伏南又是个什么地界，听这上神的言语，似乎知道些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人性格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大部分时候都是懒懒散散冷眼旁观，偶尔一出手也是一幅举重若轻的模样。见筝目前只能大概判断，这人起步是个正经仙家，家学颇有渊源。

    联想起此前入梦时，石灵说这男人身上有江氏气息，且这人自己说过那江氏一族司水。再回想起裴悯踏入泾河时，不见他做何举动，河水便自然向两边分开，像是敬畏他似的，而此刻能将这酆都城的水雾聚集......

    如果说魇族的神通是操梦造境，那这裴悯的能力必定也与控水有或多或少的关系，甚至比控水更高级一些。见筝摸了摸下巴，虽然证据并不确凿，但自己猜测的方向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注释：

    ①所谓《山海纪事》即为《山海经》添油加醋版，即取其中人物、故事与地理风貌，进行了适当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