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靳远山迷迷糊糊从微颠的车上醒来,车内只有路灯照进来的微光,头疼欲裂,他先是瞪大眼睛,复又眯成一条缝,却如何都没法看清前面开车的人,只通过背影形态判断,大概是个女的,年龄应该不大。

    她一身跟夜行衣似的,兜帽罩头,握方向盘的手上戴着十分贴合的黑色皮质手套——俨然是蓄谋已久要绑架他,一点痕迹都不打算留。

    他用了几分钟回顾前因,老友重聚,散局后他叫了代驾,车钥匙递出去——再后面就断了。

    靳远山被绳子紧紧捆着蜷了整个后座,嘴也被堵住,不知道这女的从哪个大排档桌子上随手摸的油抹布,加上这令人堪忧的频频刹车,简直要吐了!

    他在后座哼了几声,开车的女孩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猛一下加速。

    “……”

    靳远山没有办法,只好睁大眼睛努力往窗外望,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加之年龄大血压也高,真快撑不住了。

    他一直看着窗外,看着看着,看出了些东西,这是要去,珑燕?

    **

    珑燕花苑。

    十年前这一片还全是自建平房,后来经过规划拆迁,拔地而起了十几栋楼,深处还藏了不少独栋别墅。这里地段环境都不错,只不过是个有钱都很难买下来的地方。

    坊间传言,珑燕花苑里住的都是一些人偷偷养的金丝雀。

    “先生,前面就到了。”

    霍易缓缓睁开眼睛,冷冷淡淡地应,“嗯。”

    小区保安基本上是凭车认人,因此远远瞧见了,便赶紧开了门。司机也并非头次来,轻车熟路地往地下停车场去。

    几分钟后,又一辆车驶来,保安边开门边跟同事感慨:“你说他们天天两头跑,家里那个真就一点不知道?”

    同事眯着眼睛等换班,哼哼说:“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那也太能忍了。”

    同事翻了个身,“格局大点,那种家庭有几个真心实意,谁还不是各玩各的,你养你的金丝雀,我逗我的小白脸,谁也不靠谁,管那么多干什么?”

    “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同事笑起来,“你刚来不懂,时间长了你就知道,那可太有意思了。”

    车子停在了27号。

    两层别墅,外面装修十分不起眼,面积应该是整个珑燕最小的一个,大部分窗口都没有灯,只有二楼处有一点光亮。

    女孩双手离开方向盘,回过头,她的脸也被遮住,只留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往后看了一眼。

    靳远山挣扎要坐起来,但身上的肉实在又多又松,不但没起来,反而姿势更难受,呜呜呜呜地说话。

    女孩伸手拿掉了抹布。

    “你他妈到底谁?绑老子干什么?”

    女孩冷眼看他一点点挣扎挪蹭坐正,面罩下的嘴唇微微抿着。

    靳远山整个人喘得厉害,喉咙里全是“嘶嘶”声。

    女孩下车,把靳远山拖了出来。

    靳远山嘴上骂骂咧咧,内心却暗暗吃惊,就他这个体格,一般人想动他都得掂量掂量,这女的一手就给他拖出去了?他脑子里隐隐闪过什么,但年轻时候的聪明才智早就替换成酒肉脂肪,太久远的记忆总是滑不留手,抓也抓不到。

    “进去。”

    “……”

    这女的什么时候撬开的门锁?

    27号是靳远山的亡妻郑女士许多年前买下来的,因为这房子里曾经养了只靳远山的金丝雀。

    靳远山是海洲富商,富一代,年轻时吃过不少苦,所以他这人爱玩,却也只比铁公鸡强一点,别人房子都是买的,27号是他租的,钱给的没有珑燕其他人多,人嘛也不大持久,长此以往,大概那位外室也觉得跟着他没什么实惠,于是就主动找到郑女士坦白。

    后来这只金丝雀飞到了离海洲远远的陆东,偶尔喝多了,嘴里常会漏出一星半点秘密往事,最脍炙人口的,就是姓靳的老王八蛋抠抠搜搜,给的钱还没有他老婆的零头多!

    所以郑女士买下这里,也有警告的意思,只可惜靳远山自诩浪子,说自己天生就是要在女人堆里打滚的,视警告于无物,甚至变本加厉。郑女士在这场婚姻里活得实在憋屈,某年某月某日,她的恋爱脑突然醒悟,但也太晚了,不堪重负的她终于在卧室里完成自我解脱,扔掉了所有累赘。

    他们的儿子靳建文在郑女士过世后彻底放飞自我,一方面是长期生活在这种家庭中,他自己的精神状况堪忧,另一方面也是在报复他爹。他小妈靠着过人的手段将靳远山这位浪子收拾服帖,又与靳建文一拍即合,两年前将靳远山送了进去。

    不如意的是只有两年,而他俩手伸不到那么长,不然哪可能还让他活着出来呢?

    靳远山一直拒绝相信自己的种竟然是这么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在里面改造两年,靳建文时不时就去看看他,言辞恳切说会一直守着家业等他出来,每每提到那些坑他的人,还义愤填膺,说自己如何如何艰难找证据最终因为敌人太强大做事不留痕迹而无能为力,涕泪横流地让他在里面好好努力,争取提前释放,父子俩好合力再战。

    迷魂汤一碗接一碗灌,靳远山有时候全喝了,有时候也犯嘀咕,不过更多时候还是靠自我催眠:毕竟是自己的种,再怎么畜生,也不可能坑他老子。

    再说他年龄大了,以后任何事都得靠着这个儿子,就算真坑了,那也要原谅。

    直到刑满释放,他天天看着家里那两人进进出出眉来眼去,感觉迷魂汤好像要失效,于是赶忙参禅打坐自我催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现在,他被人一路绑着送到这里,在二楼的主卧里将自己的儿子和老婆捉奸在床,硬逼他直面现实。

    他原想粉饰太平,但那小王八羔子倒先急了。

    本就酸胀的耳朵一时又被鬼哭狼嚎塞得满满登登。

    珑燕花苑的路灯接连亮起,窗帘后面的一双双眼睛却更加灼人。有人悄悄伪装出门,躲在花丛里伸脖子往那边望,渐渐地,又有人来。

    此刻27号屋门大开,灯光通亮,三个人你推我搡,从二楼打到一楼,舞台剧似的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靳建文和靳远山旁若无人地撕打,带着母亲的那份恨,父子俩一个虚胖一个阴亏,一时间竟然不相上下。一旁的女人冷眼旁观,抓起鞋柜上的一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根。

    靳远山看她吞云吐雾的样,猛地大吼一声给了靳建文一脚,气喘吁吁地指着她骂:“……杨桂茹你是不以为自己是他妈杨贵妃呢,老子儿子一块伺候,你妈的你贱不贱?老子就问你他妈的贱不贱?老子这些年对你哪不好了?吃喝拉撒哪样没到位?你他妈搞我儿子,我草……”

    而杨桂茹又何尝不是满肚子的怨,她于是也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去你妈的靳远山!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老娘跟你这么些年连个像样的福都享不着,你□□里那玩意除了撒尿还有什么用?你对我好?你好个屁!老娘是图你的钱,谁要图你人了?你就跟那粪坑里的蛆似的,我呸,老娘想想那些年就他妈直犯恶心!”

    她狠抽两口烟,觉得不解气,扔了烟蒂直冲过来一巴掌扇到靳远山的脸上,又“呸”了他一下。

    靳远山被戳到了痛处,奓着双手要去掐她脖子,被靳建文从后面抱住了脚,他一下没撑住,“噗通”趴到了地上。

    杨桂茹跑到了更里面的厨房。

    靳远山一双眼睛里浸了血,回头去看他许多年前生的孽,又那样无可奈何,他被气得狠了,原地抽了好一会,最终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没让脑子罢工,硬挺了过来。

    他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低吼,“畜生,都他妈是畜生!”

    父子互殴,儿子看上老子的女人,儿子跟小妈合伙坑老子,儿子小妈私会让老子抓个正着。

    好像世界上最狗血的事都让靳远山碰上了,就如那年卧室梳妆台上的一纸遗书,那是深陷爱情沼泽在生死关头终于幡然醒悟的普通女人最后的诅咒呐喊——

    “靳远山,你不得好死!”

    女孩隐在视线死角看热闹,除了靳远山,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还有第四个人,不过靳远山眼下正怨气上头,短暂地把她忘了。

    她忽然想起幼时曾见过的靳远山,人如其名,意气风发、风流快活,野心与实力并存。与现在这个跟儿子撕打得难舍难分,内裤遮羞一身横肉、满口污言秽语的男人似乎怎么也对不上号。根本不是一个人。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握紧。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撒尿。”

    女孩居高临下,语调平平,声音虽轻,却不容忽视。她旁边的窗上贴了贴纸,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靳建文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别人,难怪那老东西找到这……但已经没有精力去追究了。

    靳远山起先没什么反应,过了两秒,遥远的仿佛上辈子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他缓缓抬起头,妄图透过层层伪装,把她看个仔细。

    “你,你……”他骤然瞪大眼睛,恨也随之聚积,“你……”

    “本来觉得你这种人还是死了的好,现在看来,你活着似乎更不错。”女孩的声音刻意压着,除了屋子里的几个,谁也听不见。

    女孩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寸余长的锋利刀片,变魔术似的游走在各个指间,她静静看着他想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动作一顿,“当年学艺不精,这次,就给你个痛快——”

    她话说的不紧不慢,动作却正相反,音没落地,地上就淌过了一滩血。

    靳远山的嚎叫已经不在人类范畴,打算往野兽方向展开。

    外面偷看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突然之间,靳远山满地打滚,而后不顾痛苦地往门外爬。

    杨桂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连连后退,蜷进橱柜里死死闭住眼睛。

    靳建文满脸诧异地看着眼前急转直下的境况,忽然也嚎啕了起来。

    霍易处理完事情,一路下到地下停车场,上车后,察觉到司机老徐欲言又止。

    “什么事?”

    老徐笑呵呵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看朋友圈,珑燕新来的保安发了个视频,不过很快就删了。”

    霍易头往后靠,眼睛闭起来,“珑燕的管理层该敲打敲打了。”

    老徐察言观色,斟酌着加了句:“我看着应该是27号的事。”

    静了一瞬,霍易说:“开过去看看。”

    27号已经围了不少人,好戏基本落幕,那些人也不再藏藏掖掖,手机录像一直开着,却没有人叫救护车。

    霍易按下车窗,风将腥味送进来,他眉头轻轻皱起,刚想关上,目光却在某处凝住。

    人群外站着个人,瘦瘦高高,安安静静的,正在往里面瞧。

    霍易悄然下车,在她身后站定,见她没反应,他便微倾上身,下巴虚虚地搁在她的肩膀上方,“你这看什么呢?”

    戚云湖早知道身后有人来,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整个人蓦地一松,指间刀片不动声色地收进裤子口袋。

    她偏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心不受控地怦怦跳起来,直到和他目光碰上,她才像一瞬间找回了魂,轻声说:“看热闹。”

    霍易透过人群望过去一眼,只一眼就清楚了靳远山的遭遇,他向后面司机老徐招手,等人过来了,低声嘱咐他处理后续,又对戚云湖说:“我送你回家?”

    戚云湖没意见,跟着他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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