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高台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一同在A栋体育馆上这节课的学生几乎全是老熟人，就连程京晚，格蕾丝都在。

    这么一来，场面分为两个帮派。

    就算华人学生圈内斗再厉害，闹得再僵再硬，无疑也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更何况卞丞越和林易森这一圈人都是自小相识，没有情义，也有利益捆绑的关系在。

    跑步热身过后，男女自由混合组队打排球，一队二队先上场，卞丞越和慕黎也是三队成员，坐在看台最后一排中央区域，远离喧杂的队友，俯视整个球场。

    期间顾千溪来找过慕黎也，想约她私聊，她以放学后要补课为理由再一次拒绝了顾千溪。

    顾千溪一直压着情绪，碍于卞丞越在一旁没有爆发，神色恹恹的回到林易森身边坐好。

    场上排球赛快要结束时，卞丞越对慕黎也说：“待会儿无论走位怎么变，你都要站我身边。”

    “只要你不嫌弃我会碍到你，我一定会紧紧跟着你。”

    慕黎也是笑靥明媚的放松状态，似浑然不觉现在处境有多危险。卞丞越心深似海，眼里有一丝难得的无奈，冷然的声线里含着薄薄的厉色：“慕子奈，你知道在场有多少人想将你从高台上拉下来吗？”

    “知道。”

    “你是知道，但你分不清。”

    慕黎也静默不作声，卞丞越将他手上的黑色护腕带摘下，拉过她的右手放至膝上，给她戴上护腕带，调整卡带固定好。

    慕黎也的身子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轻微僵硬，心跳比刚刚跑步时还要快，顿时生出少有的紧张感，五指慢慢在他膝上收拢，很难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教。

    “对手的每一个动作都暗藏了意图和心思，就算虚情假意也能做得滴水不漏，让你防不胜防……”

    话说到一半，他停住，微微的叹息：“算了，像你这种小白菜，我不指望你跟狼斗。”

    “我看起来很……单纯吗？”她有些小不满的样子，控诉的意味很足。

    他用一种‘你现在问出这个问题就很单纯’的眼神看她，然后说：“接受现实才是完善人生的关键。”

    一声长哨响。

    台下比赛结束，台上的所有学生随着两位老师摆手的动作全体起立，那些散言碎语就此休停，分坐在各处的三两拨人有秩序地走下台阶归队。

    排球队里的成员多数都存有想跟慕黎也‘闲聊叙旧’的心思，跃跃欲试却不敢行动，生怕稍有不注意就打破了这风平浪静的局面。

    身处在这个圈子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是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哪个不是披着虚伪外衣的野狼？

    都不是好人。

    卞丞越不是，慕黎也亦不可能是。

    相较于其他几队喧嚣浮躁的氛围，三队的气氛不高，沉重而僵冷，看似稀松平常，却无人说话，偶尔眼神交汇也是心照不宣的视而不见，就连平时最会调和气氛的一个平头男生都默不吭声，表情讳莫如深。

    几十双眼睛都放在慕黎也身上，以同样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映在眼眸里。

    慕黎也站在第一排中间，扎着高马尾，背脊挺直，她在看卞丞越，卞丞越是主攻手，此刻正和其他的主攻手在休息区跟裁判沟通。

    许是太过静寂，忍受不了这无法言说的压抑，有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音量不低：“还比不比了，一天天事真多，这么厉害，这么会运筹帷幄，怎么不去当国际裁判？安多佛可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慕黎也闪了闪神，身旁的宋思微在队伍里回头，看向说话的那个男生：“安科，小点声，这个裁判他懂中文。”

    “懂又怎么样，low逼一个还不让人说了？”

    “好了，安科，比赛会按时开始的，再等等。”

    “凭什么让我们所有人都……”

    安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慕黎也的，而慕黎也似察觉了什么，微微侧头回望，他的话在这一瞬间止住了，而她没有看他，勾了勾唇角，笑了，像是在嘲讽他指桑骂槐的技术太低级，又仿佛只是错觉。

    慕黎也转了回去，高傲的姿态没有半分松动。

    安科骂了句脏话，伸手想要掰过慕黎也的肩膀，宋思微眼疾手快地拍开他的手，可他的手指尖还是碰上了慕黎也的头发。

    多此一举的动作，透露了太多信息。

    实在蠢。

    沉闷的气氛上升到紧绷的状态，其余人的焦点都聚集在前排中央，屏息观察着动静，用眼神传递信息，同时注意着卞丞越，他跟裁判团的谈话已经结束了，正拿着排球朝这边走来。

    这一刻，慕黎也将马尾顺到肩前，宋思微狠狠瞪了安科一眼，安科不再出声愤然离队，后排的平头男生追上去。

    宋思微无声的叹息，转而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挽上了慕黎也的臂弯，扬起笑：“黎也，转回安多佛的感觉如何？格罗顿无论从哪方面都比不上安多佛，那里不合适你，你回来是对的。”

    一句平常的询问话带着捧杀意味。

    “我回来，你高兴吗？”慕黎也反问。

    “你是我的朋友，你回来，我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宋思微说，“而且我跟华人社的成员们说了，打算周五在部门内举办欢迎会，欢迎你……”

    “我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

    看着卞丞越逐步走近，慕黎也语气淡淡地打断宋思微的话，宋思微愣了愣，“黎也，你这是不自信吗？说出那样的话挺不像你的。”

    “这不重要，”两人在喧闹声里近距离对视，慕黎也浅然一笑，眼里精光闪闪，“我们的比赛马上要开始了，思微。”

    安多佛每周二的体育活动都安排有趣味比赛，这星期是排球赛，九人制，男女混合出战，采取三局两胜的比赛方式。

    随着裁判哨响，两场比赛同时正式开打，卞丞越经常参加球类活动，走位十分有技巧性，不按常理出牌，每一个动作都潜伏得很深，不能用常规的模式化和理性化思维去分析他所经营的习惯。

    他太难猜了。

    整场比赛下来，卞丞越大多在后排防守，充当了次护花使者，把扣球得分的机会全让给慕黎也。

    第一局没猜想中那么顺利，中途B场两支队有起冲突的迹象，裁判吹着哨走进场，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比赛暂停。

    场面发生混乱,彻底失控的前几十秒，有些人甚至还在比赛状态没反应过来，徘徊在场外的百闻会成员就已经嗅到了一场好戏即将开幕，举起脖子上挂的相机边走边拍。而卞丞越这时往慕黎也的身侧靠近，宋思微身子转了个向，在慕黎也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顶上的中央空调倏倏地吹着冷气，慕黎也呼吸着，静静地看着前方离她几米远男生，铜色皮肤，体格魁梧，肌肉结实强健，看上去像举重运动员。

    那是格蕾丝的男友，丹尼儿（Daniel）。

    本地生里，他有绝对性的话语权，因为他背景够黑且人够横。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上，他一直都很排斥外来生，秉持着谁的地盘谁做主的脑残思想，也真的以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上初中那几年他经常找卞丞越麻烦，还自爆父亲在当地的名讳想恐吓卞丞越，闹得次数多了，卞丞越就很烦，应了他的邀约，两人在擂台上打了一架。

    卞丞越算是个练家子，散打和格斗都是他在国内的爷爷专门请特种兵教的（退役转业）。当时卞丞越顾及丹尼儿父亲的脸面，没让丹尼儿输得太惨，但丹尼儿输给卞丞越这事儿被在场的同学传出去了，格蕾丝知道后就一直没答应丹尼儿的追求，嫌他绣花枕头一个，中看不中用。

    后来怎么好上的，慕黎也没听说，照目前情况看，丹尼儿会针对她的概率很大，且女生之间的矛盾，男生要是掺和进来，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丹尼儿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手里抛着一个排球，对自己队里发生了混乱现状视若无睹，也全然没有要加入的意思，眼睛饶有兴趣地落在慕黎也身上。

    “卞丞越……”慕黎也扯了扯卞丞越的衣角，轻轻软软的出声，“我怕。”

    一旁顾千溪环着双臂看热闹，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世上会有你慕黎也害怕的？那真是活见鬼了。”

    林易森也跟着笑了声，“傻白甜退化成哼唧怪很常见。”

    “我们走。”

    卞丞越无心‘观赏’这场闹剧，抓着慕黎也的手臂准备离场，刚有动作，一颗球摩擦着空气，伴着那端的吵闹和哨声“咻”地飞过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慕黎也肘部受力，她被卞丞越一把拉拽到身后，她还没站稳，他就已经接住了球，毫不犹豫地反击，把球砸回到丹尼儿身上。

    “砰——砰——砰——”，球在地板上一起一落。

    丹尼儿阴沉的模样几近狠辣，卞丞越要比他内敛沉稳很多，但气场变得凌厉而慑人，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突如其来的事件，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不少人懵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

    整个场子仿佛都安静了那么一下，慕黎也的心跳频率加快，不可思议地仰起头看卞丞越，也是在她仰起头的那瞬，另一颗球在看不见的方位朝她砸了过来，后肩受到一股重大的冲击力，传来疼痛感的同时步子往前踉跄，身体与卞丞越碰撞过后摔倒在地上。

    “格蕾丝，You rock！”

    看台区，程京晚鼓掌大喊，格蕾丝在场外飞吻回应。

    “会长！”

    “黎也！”

    “社长……”

    体育馆内一片哗然，看台区域的华人学生全都“噌”地站了起来，冲程京晚那一群人大声质问，隔着一条阶梯面对面的对峙，随时有可能出现不可控的紧张局面。

    百闻会成员扛着摄影机分别转移了热点阵地，闪光灯一下接一下，裁判维持秩序的哨声没停过，现场安保奔过去拉开B场扭打起来学生，周遭人声流动燥热，各式细碎声音传入耳中。

    卞丞越单膝着地，慕黎也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脑袋埋着，长发遮了一半的脸，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他手背上。

    卞丞越睫毛颤了一下，那张脸难得的出现了愕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慕黎也。

    “没事吧？”

    顾千溪第一个感到不对劲，弯下腰，伸手想要去碰慕黎也。

    卞丞越没给顾千溪这个机会，掌心落在慕黎也的脑后，轻柔的抚了抚，让她的脑袋埋在他的颈间，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将她整个人抱起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