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家宴

    往常每顿家宴气氛融洽热闹,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几个长辈看上去各怀心事,严肃程度堪比国际会议,往往静谧中处处透着诡谲暗涌。

    圆形餐桌上,慕老爷子坐在主位,始终沉静。他左手边依次坐下的是慕之舟、卞宥启、黎知怀,右手边是卞丞越和慕黎也。

    前餐撤下后,周遭空气也跟着安静了许久,待主菜上桌期间,黎知怀出声打破这一刻的沉默,对着两个小辈嘘寒问暖了一番,才把正事提到桌面:“小也前两日打电话给我,说想要转回安多佛学习,不知此事少执可知晓?”

    慕黎也看向黎知怀,明知故问的戏码,她爸这个老狐狸向来用的炉火纯青。明里是单纯提出这件事告诉所有人,暗里却是旁敲侧击卞丞越对她的态度。

    卞启凛和慕之舟自坐下后没说过一句话,就连眼神都没交汇过。黎知怀此话落下,卞启凛端起手边的高脚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后,侧头看慕之舟,握着杯子的青筋直暴,盯着慕之舟的眼神迷恋且隐忍,仿佛在死死的压抑着什么。

    慕黎也将餐桌对面的景象收入眼底,不解地皱起眉,眸光在两人身上流连一番。

    慕之舟仍不言语,只是看了眼卞丞越。同时,卞丞越在两三秒内整了整坐姿,应话:“知道,子奈跟我说过。”

    “好,以后又要麻烦你多些照看她了,”黎知怀说,“她若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定要指出,不能任由着她的性子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给彼此机会,相互担待,这样才能走得长久。”

    慕黎也刻意不说话。

    卞丞越用拇指揣摩着食指上的戒指,黎知怀话里的深层含义他全了解,只回了一个字:“嗯。”

    卞启凛背靠着椅,忽然笑了,笑得有些骇人。慕黎也有点怵,手部神经痉挛了下,放在双膝上的手抖了抖。

    卞丞越瞥了她一眼,将桌上的蓝莓果汁拧开递到她餐具旁,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了两枚铂金戒指,是一款对戒。食指上戴的是男款,尾指上带的是女款,设计简约独特,她还没看清上面的图案他就收回了手。

    慕黎也歪头与卞丞越的视线碰了碰,用眼神问他:你没跟你爸说我要转学的事?

    卞丞越的食指在餐桌上点了点,算是回应她,答案也显而易见:没提。

    门外上菜铃铛轻响,屋内谈话中止,侍者陆陆续续端来正餐,布完菜就一一退下了。

    门关上后,慕之舟把手边的汤羹移过去给卞启凛:“近段时日你工作繁忙,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手续已经办好了,你无需操心。”

    先斩后奏还用那么烂的借口来敷衍,卞启凛不怒才怪,话里话外之间没有半分好脾气:“我看夫人是不打算和我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慕之舟面色淡淡,话语冷冷,看起来不想和他多解释一句,“喝汤。”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晚这顿家宴看似平淡无常,实则是暗涛汹涌,恰恰印证了媒体和慕老爷子的说辞,姨父姨母这场持续了近十五年的婚姻,正面临着分道扬镳的危机。

    不过今日他们都按约定来赴宴,应该是还有缓和的余地,就看老爷子这个助攻给不给力了。

    用完正餐,黎知怀被科研室助理接走。慕老爷子没心情品尝餐后甜点,有事与女儿和女婿说,用拐杖点了点地面,让卞丞越带慕黎也去空中花园散步消食。

    空中花园没有设立餐区,非高级会员和工作人员不得入内。园中草地上盛放着名贵的蔷薇花,没刻意修饰过,花枝肆意伸展着,几只姿态高雅的孔雀在喷泉池旁走来走去。

    三十八层楼高足够俯瞰这座纸醉金迷的不夜城,酒店对面是白色石材外墙的经典巴洛克大型建筑,照明灯灯隐藏在各个角落,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金闪闪的像是一座宫殿。

    绕过幽静的长廊,慕黎也坐在拱门秋千椅子上,玻璃台下是主街,车水马龙纵贯交通,光线霓虹错落流动成色带,淹没了庸碌的人潮。

    只往下看了一眼,就抬起眼看卞丞越。

    他离她不远,单手插在裤兜里,背对着她在给卞老爷子打电话,立在风中,单薄的黑色连帽卫衣紧贴着他的背,勾勒出流畅利落的线条,后颈处的棘突清晰而明显。

    他个子很高,肩宽且平直,工装裤裤脚束在黑色马丁靴里,衬得一双腿又长又松散。地灯昏黄,像是从萤火虫身上散发的暖,风吹得枝叶淅沥沥响,他整个人融在光晕里,身段直挺,月光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挂了电话,他转身正视她,她双手握着秋千吊绳,衣袖往下滑,露出一截白瘦的手腕,腕上带了一条淡金色的链子。

    秋千在微风中摇摆,弧度不大,一只白色的孔雀朝她走过去,花圃上的灯串星星点点的光影映着她,皮肤很白,一头顺滑的长发披在肩前,一半被发夹别在耳后,柔嫩饱满的耳垂上戴了只设计简约不浮夸的耳钉。

    她长相偏向端庄大气的高贵美,脸上经常带着笑,却明媚得冷艳,眼睛尤其漂亮,眼神独特到无可复制,无声无息透着股高傲冷淡的劲儿。

    她的穿搭风格不固定,完全是随心情,随场合,今天她穿了一套薄荷绿套装裙,外套没系上扣子,露出里头一件白色纱质的衬衫,蝴蝶结飘带被风吹得飞扬。

    本就很清新的颜色,被她雪白的肤色衬得更浅,看起来温婉又清媚,整个人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给人的感觉是无声电影银幕上阅历疏浅的少女形象,与她那副高高在上,藐视苍生的倨傲神色,构成了一种矛盾又和谐的气质。

    慕黎也用脚见抵住玻璃地板,秋千停下,瞧他:“你有话想跟我说。”

    “你转回安多佛没有任何意义。”

    “打扰到你和你女朋友了?”慕黎也问出这句话时,心里自然有盘算,望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却无甚感情。

    风吹得肌肤冰冰凉凉,她不再看他,盯着花丛旁那只孔雀。

    卞丞越静站着,她没听到回复,一次轻微的呼吸后,似笑非笑:“卞丞越,我跟你青梅竹马,认识十几年了,口头上又有婚约在身,虽然不太正式,但我们三家人都当真了。我一直忍着不去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在外面乱来,就算有喜欢的人,以你的作风,肯定会在给她许下承诺之前先解决我……”

    “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卞丞越截断她的话,语气淡凉,“慕子奈,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嗯哼?”慕黎也很快又抬头,继续追问,语调柔慢,“那……程京晚是你的追求者?”

    连续和同一个人传了两年的绯闻,各路照片传得遍地开花,就连从不关注校园八卦闲事的慕老爷子都听闻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任谁都不信他们之间有什么干净的关系。

    卞丞越并不隐瞒:“她是我生母的继女。”

    “什么?”

    听到这个答案时,慕黎也是眼内的情绪立刻转为惊讶,怔怔地看着卞丞越。

    从小到大,她没有听他提起过他的生母,一次都没有,她也没想到他还跟他的生母有联系,随即她第一反应想到姨父姨母的婚姻状况。

    从秋千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身上那股柔和温软的调调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仪态是掩饰不住的冷傲:“你的生母在美国?我姨母知道你们有来往吗?”

    卞丞越低头看她,黑色的碎发落在眉间,坦诚地道:“她一直都知道,我跟她谈过。”

    “我外公说姨父姨母的婚姻出了问题,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生母?”

    慕黎也这一句话没控制好情绪,声声都是质问,卞丞越始终没有多么大的表情变化,仍是一副没心没肺,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他不紧不慢地说:“这问题你应该去问你姨父。”

    慕黎也没话了。

    这个问题暂时不好深究,她不清楚他对他生母是持着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但不难猜,就算是耳鬓厮磨近两载的夫妻,也抵不过割不断切不尽的血缘之情。

    本以为可以借着今晚的家宴跟卞丞越缓和关系,却没想到因为一个小插曲,导致越来越僵,僵到没有任何交谈。

    直至家宴结束,他疏离又周到地送他们上车离开,过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他的态度也令她惶惶不安,愣是搅乱了她的心绪,不断用过往那些逝去的温存对抗着这一晚的所有沉默。

    她的心里好像过了一遍春夏秋冬,最后停在了冬季,跟他关系也似在慢慢走向冰点。

    很突然,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到慕公馆,坐在床边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满脑子都是他这个人。拿着手机,拇指指腹在屏幕上缓缓地滑,根据每一个时间点的聊天记录,去想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眼背后可能代表的意义,蛛丝马迹的推究冰点源头。

    完全找不到,是她太敏感了吗?

    隔天早上,佣人们忙前忙后,慕老爷在院子里打太极。

    卞丞越六点五十分到慕公馆,阿斯顿马丁随意停在主楼前。慕黎也昨晚睡的迟,醒来晚,换好正统制服下楼,红色的丝绸领结拿在手里。穿过拱廊,看到客厅里的人,怔住,停在壁炉前。

    客厅三面都是玻璃墙,厚重的帘幕挽起,两边侧窗敞开着,风从外面灌进来,纱帘随风轻扬,将茶几上青花瓷里盛开着的秋樱花吹得花枝乱颤,空气满是安静的花香。

    卞丞越半躺在长软矮椅上,长腿抵着地板,阳光像金丝绒一般,被细纱帘过滤之后柔柔地落进客厅,洒在他的身上,仿佛被镀了一层金边。

    他的五官深邃,略带西方人的立体刚毅,唇很薄,嘴角天然上翘。他和她穿着一样的白色制服衬衫,上面的绣着校徽标志,领带松松地系着,脑袋歪向一侧,很招人的慵懒随性,额前的碎发落下,眼睛闭着,眼睫很长,浓密的像一支待发号施令的黑凤翎。布偶猫被他抱在怀里,睁着圆咕噜的蓝眸看着他,又高冷又萌。

    他真的是一个帅得很可以的男生,遇上他这样的人,动心总是在所难免的,看他一眼,心跳就错乱了一拍,意识和思维都在摇晃游走。

    七点三十分,落地钟咚咚敲响,杨嫂和Nino端早餐出来,慕老爷子拿着一份当地时报走进大厅,也是在这一刻,卞丞越疲惫地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布偶猫跳下沙发,窜到慕黎也脚边。

    慕黎也弯腰把布偶毛猫抱起来,顺着毛摸了两下,卞丞越朝她看,主动跟她打招呼,淡然得自然:“早。”

    这一声像是有种特殊的魔力,消解了昨晚困扰慕黎也的种种情绪,唇角上扬,语气不自觉就傲娇了:“你怎么过来了?”

    卞丞越站起身,左手按在脖子后颈活动着颈椎,懒散又正经道:“奉圣旨来接你上学。”

    慕黎也撇撇嘴,“……你还真听话。”

    他笑,日光拓上他眼尾,含着一种浅淡的讥讽:“还行,没你乖到让人想颁大红花。”

    “……”

    “行了你们俩,过来吃早餐。”慕老爷出声催促。

    时间不早了,两人没耽搁,一前一后往餐厅走,途径品酒室,棕红木门半虚掩,酒香溢到了餐厅,慕老爷闻到味了,严肃地板着脸,问:“你昨晚偷喝酒了?”

    大理石圆形桌上摆着丰富的菜式,站在桌边慕黎也扫了眼,卞丞越拉开她身后的椅子,她顺势坐下,说:“画画没灵感,就喝了一点。”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慕老爷老生常谈地说,“艺术家的道路都是越险阻越崎岖,越能创作出好作品。你光喝酒找灵感有何用?不如空闲之余,让少执多带你出去看看充满生息的社会画面。”

    后半句很明显有暗示提醒的意图。

    慕黎也的视线立刻转到了卞丞越身上,他坐在她右侧,眼睛里有些轻微的血丝,没什么精气神,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三明治,腮骨微微地动着。

    慕老爷点到他时,他听出这意思来了,对此没有表现处反感情绪,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神识游离的样子,反应却很快,说:“这学期我会选修美设课陪她。”

    “有你在,我很放心。”慕老爷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慕黎也拿汤匙轻轻搅动酸奶杯,一圈又一圈,岔开话题,柔声浅问他:“我看你眼睛红红的,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卞丞越“嗯”了声,说:“有事忙。”

    餐吃得差不多了,慕黎也让Nino去榨一杯蓝莓汁,他说:“时间来不及了,去到学校我给你买。”

    椅脚与地板的摩擦声和手机的震动声同时响起,卞丞越的手机就放在桌面上,慕黎也下意识往声源处看,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串手机号,没有备注。

    慕黎也对这串号码有印象,上次卞丞越就是接了这个电话才会在门前失神把车撞了,连晚餐都没吃就提前走了。

    “有事先走,你到学校先去行政办公室找布瑞老师办手续,开学典礼拉开帷幕前我会去找你。”

    这次也不例外,卞丞越拿起手机,跟慕黎也交代完这句就急匆匆离开了。

    “……”

    慕老爷与慕黎也无声且平静地对视着,老爷子道:“来日方长,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话无疑是在提醒慕黎也,她回安多佛后有的是时间找出号码的主人是谁,现在要是急于求证些什么,只会让她和卞丞越的关系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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