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恶女
秋季学期在九月初正式拉开序幕。
全年级在今日复学，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制服的学生。
车子经过芝加利艺术博物馆，在红绿灯口停下时，手机来短讯——
“你父亲因公司事物繁忙，不便出席今日上午的开学典礼，到校后打电话寻我。”
是姨母发来的。
若是有外人见着了，定会觉得她们姨侄俩关系不温不火，不亲近也不疏离。实则，姨母自幼在老爷子沉重的压迫下成长，只是性子冷淡，不擅将感情外泄，话语虽官方些，也不妨她对她格外上心。
姨母虽谈不上像母亲那样温柔可亲，但也够体贴入微了。
现如今，像姨母这种身处高位多余载，且还能将晚辈放在心上的人，当真是屈指可数了。
慕黎也回：“好的。”
接近学校的车道上拥堵不堪，如同雨天在草坪湿土上活动迟钝缓慢的蚯蚓，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慕黎也坐在后座，耳机里的音乐早就停止了，手指滑着平板屏幕，翻过一页又一页的学生资料，没有任何声色。
每一张证件照下对应的名字，以及身份信息她都有仔细看。
直至看完最后一页，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车窗外，前方有起追尾事故，导致车道一直无法顺畅通行。
些许学生和前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家长选择了下车步行到校，在车流中穿来穿去，熙熙攘攘，略显热闹。
参加典礼前还要去行政办公室办理转学相关手续，慕黎也一分钟也不耽搁，下了车就往学校大门方向走。
晨早阳光暖融，风很轻，同行的人走得快，脚步声，鸣笛声，嬉笑打闹声，全都混杂在校内音响播放的钢琴曲里，传进她的耳朵。
踏上人行道，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角处驻足着一堆学生。以其说他们是在观望着‘车祸现场’，还不如直接了明地说，他们喜欢八卦的是这一场激烈骂战。
没往‘车祸现场’看一眼，绕过这群人继续走，依稀听到‘车祸现场’里传出一道熟悉的女声，声调稍高，语气嚣张又跋扈：“到底要多少钱？”
“谁稀罕你那几个破钱！你能不能摆正你的态度跟我好好交谈？！”
插入一道不耐烦的男声：“想要什么态度？给你跪下奉你为主吗？”
慕黎也在一阵笑声里转过身，许是她的行为毫无预兆，让原本在身后行走中的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肩身。
那人立刻扶了她一下，将她原本踉跄的脚步稳住，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中文：“对不起。”
慕黎也没往他身上放一眼，任由他扶着自己的手臂，关注点始终在‘车祸现场’的内圈中心，向里面扫了一眼，无一不是熟面孔。
“是慕黎也吗？”
人群中发出的一道惊呼被周遭嘈杂的人声埋没，没人注意到。
慕黎也听到了。
也是在那一瞬，撞到她的男生松开了她的胳膊，走了。
慕黎也看向出声的同学，染着一头金发的亚洲女生，她认识，算是熟人。
两人双目对视上，慕黎也略一歪头，俏皮似的朝对方抛了个Wink，带着微末张狂的笑意。
后者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慕黎也不理她，双手放进口袋，转身，渐渐远离人群。
进校第一件事打电话给姨母，往高年级行政办公室走，一路惹人不断回头注目。敲门进了办公室，门外的讨论声渐渐溢出来。
“那是慕黎也？我没看错吧？”
“是她。不过她怎么回来了？她不是说她永远都不会再踏进安多佛一步吗？”
“额……你信一个被坊间戏言为世纪恶女的话？”
行政办公室不是第一来，里面装修尽显气派庄严，分割成两部分，布置着四张长桌，桌椅与地上铺着的偏暗咖色波斯地毯同系色，古木落地立钟发出清晰而响亮的滴答声，布告和奖彰按年月份贴在墙上，角落生长得异常茂盛的盆景，软化了装修的古板，显得柔和。
布瑞老师不在，接待慕黎也的是另外一位老师，男士，个子不算高，看上去四五十左右，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衣，搭配一条红色的丝绸领带。
他带领她进接待区，边走边问她是否还记得安多佛的同学，她笑说：“不会忘。”
接待区里，行政主任和慕之舟在谈话。
慕之舟穿着工整的女士西装裙，叠着双腿，手边放着爱马仕限量鳄鱼皮包，姿态优雅端庄。
行政主任言谈话语之间都偏向慕黎也，好声好语言语着，生怕怠慢，又怕夸过火惹来对方不悦。
有慕之舟在，转学手续办理过程极其快，签名，录入指纹和人脸，领完该领的资料就出了办公室，前往草坪区参加开学仪式。
中途经过礼堂画廊前，慕之舟遇到大学昔日旧友，浅浅的寒暄了几句后，对方看向慕黎也，笑着问：“我因病卧床修养多年，很久没有参与过这般热闹的活动了。之舟，这是你与时先生的千金吗？”
慕黎也皱眉。
“我与时先生早已缘尽。”慕之舟否认，同对方说，“这是我妹妹的小女儿。”
说完，轻轻拍了拍慕黎也的后腰：“向万夫人问好。”
慕黎也微微笑起，自我介绍道：“万夫人您好，我叫慕黎也，在读十二年级。”
万夫人似还没从慕之舟的话中缓过来，迟钝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身旁女儿，说：“我女儿万柚也是十二年级，来，柚子，跟黎也打个招呼。”
万柚留着一头微卷的蓬松的垂肩中短发，皮肤很白，稍一脸红就很明显，她揪了揪制服下摆，声音细小如蚊蝇：“你好。”
两位夫人并肩走在前头聊起往事，慕黎也和万柚跟随在后，慕黎也主动找话题聊：“你喜欢岑暗？”
“！”
出乎意料的问话，万柚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怎么知道？”
慕黎也的步子跟她持平，说：“因为你带了他的周边项链‘初鹿’，这款项链只有六条，都随在新专辑里了，而宣发还没一个月的新专辑不是普通粉丝能抢得到，所以我猜测，你一定是他骨灰级别的粉丝。”
万柚垂下眼：“是这样没错，你……也喜欢他吗？”
“可以这么说吧，他唱歌很好听。”
钟楼上的钟在整点响了起来，贯穿整条长廊，回荡在校园内。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集中绵延的绿色草坪上，坐在白色的木椅上互相交谈。
腕上的手表在流丧着每一秒的时间，慕黎也扫了圈现场，没看到卞丞越的身影，第二次拨打他的电话，依旧没接。
“慕黎也！”
喧嚣的人群中，这一声气势逼人地吼叫，不仅吓到来往的行人停步望闻，还惊到了坐在身后在长辈，纷纷蹙起眉，朝声源看去。
慕黎也抬起头，眯眼看过去。
是顾千溪和秦安闵，还有刚在校门口发现慕黎也“回来了”的金发女生（郑安娜）。
三人站在演奏区旁的遮阳帐篷下，顾千溪欲要往这边走来，秦安闵大抵知晓她接下来的举动，伸手拉住她的臂弯，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的视线一下子转移到慕黎也身后，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人现在跟蔫儿了的皮球似的。
“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万柚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显然跟那群人不熟，还有些怕。
“以前可能是。”
意思是，现在不是。
慕黎也回完，听到一连串的“咔擦”声，是学校‘百闻会’（八卦社）的成员，在离她四五米远的斜前方，估计是听到了风声，倾巢出动，端着相机来搜寻她，笑着朝她挥手，隔空展示社团证件，意思再让他多拍几张，都是‘工作’。
慕黎也不理会，往后靠着椅背，目光未有丝毫飘移，手心转着手机，下巴微抬，睨着顾千溪她们，唇角扬起抹类似嘲讽的弧度，交叠的脚腕时不时轻晃。
那姿态看起来格外慵懒悠闲，轻慢，却又高高在上。
顾千溪咬牙切齿的瞪着慕黎也，有长辈在场她什么都做不了，刚刚那一声吼间接成了无硝烟战争里的‘预热炮’，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惹人笑话。
秦安闵小声说：“慕理事在，你别在她面前惹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转回来？”顾千溪脸色难看地质问秦安闵。
“她没跟我提起过，我原以为她上周五只是过来看卞丞越，也没想到她会有转回来的计划。”
“转走两年都没回来过，一朝出现绝对有鬼，我不信她回来只是为了卞丞越！”
秦安闵抿唇不语。
顾千溪眼神愤恨，死死地瞪着慕黎也，慕黎也没再看这边，坐到了慕之舟身旁，温顺乖巧地听其讲话，一改往常清高傲慢的形象。
不认识她的人看她这副样子，大概真会以为她是个乖乖女。
装，真是够装的了。
顾千溪气笑了，郑安娜手掌轻轻顺着她的背：“像慕黎也这种人，眼里除了卞丞越，谁也看不上，她不拿我们当朋友也不是一两天了，别气了，千溪。”
“我的事情包括慕黎也的事情都轮不到你来插嘴，以后你再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顾千溪甩开郑安娜的手抬脚离开，郑安娜来不及委屈，抓紧跟上。
晨早的阳光不暖不热恰到好处，阵阵清风吹过来，鼓乐喧天草坪上几乎座无虚席，四周各种手机摄像头投以慕黎也，窃窃私语声一浪接着一浪起来。
万柚也在这时意识到她不简单了，拿出手机上校园网，不需用搜索工具查询，因为主页面上全是关于慕黎也的帖子，图文并茂，玄乎的很。
他们都在猜测她为什么回来了，缘由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卞丞越。
一时间，校园网上的舆论导向渐渐将大家往‘慕黎也和卞丞越感情现状’这个方面带，愈发的水涨船高。
典礼拉开帷幕前一刻，慕黎也的校园网账号正式解封，手机屏幕上弹出状态栏，附带一行字：“安多佛国际学校欢迎您回来。”
她点进状态栏，主页面自动刷新，一条有关‘特别关注’的热门帖子排版在首位，更新于五分钟前。
标题：啧，为什么老是能被我撞到这种场面啊！
附一张卞丞越与程京晚在校医室门外的合影照，程京晚靠着墙，眼睛红红的看着卞丞越，而卞丞越背着她在打电话，神情淡漠，微蹙着眉，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风吹起他的衣角和领带。
他那样漫不经心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露出这般紧张神色的时候？
慕黎也深深的呼吸了一下，退出校园网，打开通讯录，拨打卞丞越的手机。
关机了。
典礼结束，卞丞越一直没出现，慕黎也送慕之舟到停车场，她情绪异样低落，有些恹，开始有些怀疑：“姨母，你说我转回来安多佛这个决定是对的吗？”
“你既然已经转回了安多佛，那就不要再处在纠结的心态中。明者因时而变，智者随事而制。”
慕之舟抬手将她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少见的温柔：“黎也，你不同于别人，姨母不会让你置身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