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姻缘

    夕阳西下,初秋的晚霞很漂亮,天边云彩像一只展翅的火凤凰,照得满地橘色。

    咖啡厅门前的若干学生还未散去,刚和卞丞越走在一起的那四个外国同学开车路过他们,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坐在副驾驶的男生,双臂吊儿郎当地挂在车窗边沿,对着这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Ace,别忘记周二的约定。”

    卞丞越和慕黎也同时侧头看向他们,傍晚的风有些大,吹得她一侧的长发从耳后漏了下来。

    男生看见慕黎也愣了下,反应也快,冲她热情打招呼:“哇喔,Estelle,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Estelle?!哪里?”

    后座的车窗随着声音落下,一个是金发,一个是古铜色头发,两个脑袋相错开来,看见慕黎也脸上都带着友善的笑容:“我的天,Estelle,真的是你啊,今晚水手队和袜子队有场橄榄球赛,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看吗?”

    “她不去。”卞丞越替慕黎也答了。

    刚发出邀请的那个男生叹了口气:“好吧,真希望下周五在中央公园举办的保护游隼派对你可以带Estelle来。”说完,他看向慕黎也,“Estelle,我们还要赶去看比赛,就先走了,下次见。”

    “再见。”

    这几个男生经常找卞丞越约球,对任何人都有股完全超乎寻常地热情劲儿。慕黎也认识,却谈不上相熟,并不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她浅笑着,朝每个人挥手道别。

    发丝被风吹得乱舞,慕黎也将发都撩拨到耳后,而卞丞越一手放裤袋中,一手转着手机,他在车子开走那刻就将视线收回,落在她身上,她也抬眼看他,他的嘴角一直带着笑意,接回刚刚的谈话:“想我?来看我?”

    两人站在斜阳交界的地方,她迎着光,他面着阴,逆光而立,背贴着车身无路可退,让她有机可乘,忍不住再往他靠近了一些了。

    两人的影子在余晖中渐渐重叠,她周身被他的影子所笼罩住,近到几乎要贴到他领口里侧微微起伏的胸膛,近到她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微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的头顶。

    她看着他,含笑点了点头:“嗯,很想,再不见就相思成疾了。”

    卞丞越任由她靠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夕阳折在他眼睛里,让他的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很亮很亮。

    “你这副样子不像是想我,反倒是像来找我茬。”他语调四平八稳,除了有些笑音,听不出什么其他。

    慕黎也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你质疑我的理由是什么?我说我想你,这话可信度很低吗?”

    “你每天都说很想我。”

    确实是每天。

    慕黎也每天睡前都会给卞丞越发“我想你了”“你记得要想我”“晚安”之类的固定短信,一天都没变过,也不管他会不会回复。偶尔回复了,她也不会往下接,丝毫没有想跟他彻夜闲谈的意思,就好像给他发信息是在做任务,任务完成了,她就全身而退。

    “我可以发誓,从上学期末到今天,我一直在想你,没有落下一天。”慕黎眼睛仍灼灼看着他,她说的这一句和上一句语气没区别,听不出什么真实情感,都显得有些虚情假意。

    “巧言令色。”

    卞丞越唇角翘起极浅的弧度,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站直了身子,另一只手和手机也放进了裤袋里,傍晚的风把他额前的碎发拨了上去,头发发尖儿在夕阳下金闪闪,光晕模糊了他线条分明的轮廓和后颈。

    他的那双眼睛已经完全没有笑意了,也不含任何多余的情绪,淡淡的,还带着点难以察觉的疏离,一时间让她觉得,他在打量她,揣摩着她的心思。

    慕黎也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的眉,他的眼,听他说:“你自从转走后,这两年一次都没秘密回来过,今天突然过来,我很难不想你是因为其他因素才有这个计划。”

    “听起来,你很关注我。”说着,心里那股兴奋感油然而生,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胸膛:“怎么就不能是我想你到了极限?”

    卞丞越很肯定地说:“慕子奈,你不会。”

    “卞丞越,知道我为什么会送你陨石边牧吗?”慕黎也笑,笑里的意思不难解读,“因为又帅又聪明。”

    “少来,说重点。”

    两人之间仅差一步的距离,慕黎也往前迈步,将距离拉近至零,身子与他相贴。卞丞越轻微皱眉,没抗拒她对他的亲密举动,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没变。

    “我想跟你一起上学,”她起抬双手,指尖落在他衬衫第三颗纽扣上,“我的意思是,我要转学回安多佛。姨父姨母那边,你帮我说几句好话。”

    她系纽扣的动作很轻柔,往上准备系第二颗的时候,他抓住她的手腕,问:“理由。”

    昏黄的光线外,一群学生经过两车之间,有女生惊呼了一声,所有人都往这边看,碎步慢走的同时窸窸窣窣地掩嘴讲话。卞丞越没理会,握着慕黎也的手腕也不松开,力道不重。

    慕黎也没有立即回答,将他衬衣散开的纽扣全系上,才慢慢抬眼与他相视,转了转手腕,他松开,眼神懒散淡漠,却很有气场。

    他十分有耐性地等她回答。

    慕黎也把手放进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四方块放进他衬衣口袋里,一次轻微的呼吸后,她开口,坦荡又直白地说:“理由很简单,是我不想失去你,怕你被别人抢走。”

    在她掏出来的那瞬,卞丞越就看到了,是张从杂志上面撕下来的纸,他猜到了大概,没多大反应。

    她也没再说什么,逐步往后退,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转身,冷下了脸,上车前一眼都没落在他身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好了先这样,我回家了,周日家宴见。”

    每周五晚上卞丞越都要出发去纽约或洛里斯上CEO模拟课,周日下午才会回芝加利。慕黎也掐准了时间,没多缠他一分钟,上车缓了足足七八分钟,才终于按捺住敛起胡思乱想的思绪。

    慕公馆建立芝加利郊区边,是慕远志在美国读大学,还未娶妻时买下的房产。由五块独立地块建成的房子,总面积少说也有八百多平,不是经典的欧式宫廷风风格,外墙由岩石和防弹玻璃砌成,看起来庄重典雅,带有中世纪的风格,给人一种古朴感。

    雕花铁门两边是草坪,每隔几英尺就散布着树篱,一直延伸到那宽宽的河边,周边树木稀疏,生长着原始雪松,高高的蕨类簇拥在树干上。

    内里与外表装修不同,内里采用古典中式与现代风建筑手法来勾勒而成,轻奢沉稳中透着大气。

    进主门前,慕黎也走在庭院长廊,听到落地种敲了一下,已经六点半了。

    在玄关处换鞋,非裔帮佣Nino接过她的书包和画筒。杨嫂听到动静从偏厅走出来,是个年纪稍大的华裔,她做的家常菜和炖汤都很有味道。老爷子在唐人街那边的棋友介绍招来的,祖籍是中国香港,十分健谈,说普通话的时候略点带港式口音。

    “你回来啦。”

    “嗯。”

    慕黎也往里走,扫了眼客厅,电视上正播报着财经新闻,一只白色娇懒的布偶猫(名叫:Elhia)趴在落地窗旁的摇椅上打盹儿,她问:“我外公呢?”

    杨嫂说:“在楼上书房画画。”

    “吃晚餐了吗?”

    “还没呢,人老不经饿,我让老爷先吃,他非要等你回来才肯动筷。”杨嫂看向Nino,英文说得不是很标准,“Nino,我上去叫老爷下来吃饭,你进厨房把饭菜都端出来。”

    慕黎也边扯松领结,边踏上楼梯平台,说:“我去吧。”

    书房在二楼,门没关,慕黎也直接走进去,慕远志穿着一身绣纹唐装,正站在桌子前,手执毛笔,在一幅水墨画上题字,左右两旁是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摆放着各类古典文学和学术性书籍,还有一些类似骨头的摆件。

    她唤了声:“外公。”

    慕远志应了声,直奔主题:“跟少执提了?”

    说的是转学的事儿,她回:“提了。”

    “什么理由?”

    慕黎也在慕远志身旁立着,没答。

    慕远志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毛笔放回笔搁,意味深长地说:“有人说大智若愚是一种智慧,可外公觉得,适时利用自己聪明才智才是大智。你今天太过冲动愚笨,犯了最低级的错误,若是让少执厌烦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自己会看着办。”

    慕黎也凝望着宣纸上的一排字,笔锋犀利,情韵欲流:‘万法相互缘起,世事不必强求,只要因缘具足,自能水到渠成。’

    短短二十四个字,意味深深,看似是在无声提点她,实际上是想警醒她,让她收起对卞丞越那点儿心思,对他放手,维系好明面上的利益关系就行了,私下别去管他,也别参与他的私生活,就当不知道,稳住心神才能统关大局。

    慕黎也笑了声,慕远志问她笑什么。

    她说:“外公,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流行强人所难了,温水煮青蛙,慢慢烧,是会有熬熟的一天。但是我比较喜欢猛火烈烧,霸王硬上弓。”

    “女孩子家家,说这种话成何体统!”慕远志脸面上的严肃不悦没有丝毫掩饰。

    慕黎也提起毛笔,点墨,在画下添了一行字:“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这幅画算是毁了,慕远志气得连晚餐都不下桌了,慕黎也把饭菜端上来,又说了句:“您想让我套住他,又让我别去打扰他,我做不到。《孙膑兵法·月战》有言: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慕远志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她自小就养在他身边,又跟卞丞越那种人精混在一起,会圆滑处事且八面玲珑,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端庄乖巧,骨子里却是叛逆且有思想有主见,自有自的一套,无须他人指点。

    莫说想要把她培养成家族傀儡了,谁能轻易在她手上占得半分便宜?

    虽有成大事的风范,可她和她姐一样,终究不是个男儿。

    慕远志坐在落地窗前的红木椅上,背对着她,又说气话:“你与我不亲也不听我的,以后别唤我为外公了。”

    “我不跟您亲,谁跟您最亲?”

    “还是你姐有心。”

    慕黎也单手托着下巴,玩着弄桌上的天平称,闻言手指用力往下一按,金属底碰到桌面“duang”的一声。

    慕远志似没听见,还沉浸在刚刚的对话中,用茶盖拂开上面漂浮的茶叶,叹了口气,继续说:“你姐睡了三年,也是够苦了,外公现在对她已无所求,只愿她能与祁郁行和好如初。”

    “倒是你,”慕远志语重心长道,“你与卞家的婚事源起你姨母,如今你姨母与少执他父亲的婚姻出了问题,关系岌岌可危。你从小就清高自傲圈地为骄,不食人间烟火,长大了就该做出点样子来。目前有几家集团在争沃朗城一块商用地皮的投资和发展权,无论为了慕家和你父亲那边的家,你必须要给我争气些。”

    接着,又一遍提醒她:“回安多佛后,老老实实完成你的任务,行事作风稍收敛一些,情不外露乃基本之道。不管你对少执有无真情,你要做的是莫让这肥水留向旁人的田地里,是进是退,是攻还是守,得依大局来,利益为至上,确保万无一失。”

    卞丞越他爸卞宥启年轻时是个名副其实的二世祖,有过两任内定妻子,各生了一个儿子。卞丞越是第二任夫人生的,一出生父母的婚姻就宣布到了尽头。

    卞丞越自小养在他家卞老爷膝下。三岁之后卞宥启与慕之舟再婚,慕之舟子宫受过伤,不能生育,因为是商业联姻,为多一分保障与依靠,慕之舟把卞丞越要了过来,当成自己儿子培养。

    卞丞越和慕黎也没有血缘关系,两家长辈定下他们的婚约,自然是涉及到利益层面,一是为了让两家关系更亲近,二是成就彼此之间的合作共赢。

    就好像建一座房子,首先要筑起牢固的地基,再者要有可以依靠的顶梁柱,之后才是添砖加瓦。

    “知道了,”慕黎也点头,将餐盘往前轻轻推了推,起身,厚重的木椅往后挪了挪,发出闷闷一声,她说,“您吃好,我先回房间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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