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风铃

    托旧友秦安闵送来了安多佛国际学校的往期杂志周刊和一套新制服,还请她配合保密不要告知他人。

    隔天早上去学校前,没忘拉开书桌底层抽屉,从一个浮雕木盒里拿出以前留下的铭牌放进纸袋。

    雨昨夜就停了,上午的阳光黯淡琐碎,洒在肌肤上暖意洋洋。

    体育课,慕黎也又用了老招数,假装晕倒这招很好用,每次都能成功被送去医护室,每回都能成功从严苛的斯特勒夫人那里请到假。

    唯一不好的点就是,会惊动顶头那位。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慕之舟的电话来了。

    那会儿慕黎也在校外一家服装店换衣服,很迟才接。

    慕之舟先开口问:“在哪?”

    出店,司机拉开后座车门,慕黎也弯腰坐进去,回:“第五大道。”

    又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姨母,”慕黎也单手整理着领结,披散下来的长发跟着轻晃,她靠着椅背,懒懒一笑,“你知道我是装的。”

    慕之舟停顿了一会儿,说:“狼来了的游戏少玩。周日家宴想吃什么告诉少执,我这边还有个会,先挂了。”

    “知道了,姨母。”

    从格罗顿私立高中到安多佛国际学校,车程至少要一个小时,从古雅繁复的教堂到繁华喧簇的金融商业区,窗外的景色一路都在变化,道路两旁栽种着很多枫树,正值夏秋交替,大片的枫叶簌簌落落撒满街道。

    三点十五分,学校最后一节课已经结束了,铃声打响后学生们一一走出校门,或逗留在学校三五成群地参加社团公共活动,第五辆校车从校内出发时,慕黎也让司机启动车子。

    车子停在林荫大道口,慕黎也下车,熟门熟路地往体育馆偏门走去,过程没遇见熟面孔。上到二楼广播室,轻敲了两下门,没听见里面有反应。

    手机铃声响起,按下通话键的同时推门走了进去,里面没开灯,只有广播设备闪烁着隐隐绰绰的提示灯。

    光影暗淡,眼前视界模糊,她的步子放缓,往左右巡视了圈,没人,走到落地窗前,将右边的绳子拉直,遮光卷帘自动收起,馆内的日光灯洒在她的脚踝,寸寸往上。

    没了这一道屏障,这块区域光线明亮充足。

    “你到了没?”

    手机那边声响嘈杂,有些刺耳,慕黎也把手机拿远了些,说:“已经到了,在二楼广播室。”

    “你等等我,拉拉队这边临时有点事,暂时脱不了身。”秦安闵说,“要是有人发现了你,你就说你是交流生,他们拿你没办法。”

    “嗯。”

    挂了电话,慕黎也将双手放衣袋里,往下看,篮球场上有很多学生,气氛高涨热烈,她只一眼就捕捉到场子外的卞丞越,他也在二楼,不过和她不是在同一区。

    慕黎也看过去的时候,他正提着罐可乐,从球场侧边的楼梯一步步走下来,慢悠悠地沿着场边走,穿过熙攘的学生群,停在看台中央区。全场至少有一半女生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在场内穿行运着球的学生跟他打招呼,让他进场打球。

    木地板上自动转头的风扇这一秒朝向他,吹起他松松系在领口上的领带和衣角,他侧额,朝他们回应地点了下头,神态有些漫不经心,气场带着慵懒的冷。他抿了口可乐后,坐在最前排的男生捧着手机站起来跟他说两句什么话,他笑了起来,痞痞的样子,即便是远远窥探一眼,有那么几秒的瞬间让人过目难忘。

    楼上楼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慕黎也望着卞丞越的侧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都没有这样细致的看过他了,从每一根发丝再到他嘴角的弧度。

    室内寂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看得正入神时忽然被右侧录播室亮起的灯光扯回视线,慕黎也毫无预警地侧过身,正好透过隔音玻璃窗与室内的男生眼睛对上。

    是亚洲人。

    她看着他的脸,觉得有点眼熟,大脑飞速运转,怎么都搜寻不到一个对应得上的名字和关系网头像。

    与此同时,广播室的门被推响,有人走了进来,是秦安闵。

    她穿着拉拉队队服,向慕黎也走过去时,眼角的余光瞥到录播室里亮起的微光和男生,脚步因此停顿,她看向他,叫了他的名字:“云择木。”

    名字听着也耳熟,慕黎也还是没想起来,可能是因为没正式接触交流过的关系。

    大概猜到这里即将要变成两个女生的秘密基地,再待下去不合适。

    云择木收拾包出了录播室,慕黎也站在原处,他的个子很高,单肩挂着背包,五官轮廓俊逸,眼睛黝黑,像是搁浅在海岸千年的船,深邃不明的却闪着光亮。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面对面,微弱的光模糊了彼此的脸,目光再次交汇,互相礼貌点头打招呼。

    在与慕黎也擦肩而过后,秦安闵挡在云择木面前,略显警告地睃着他:“别告诉卞丞越我们在这儿,你就当没看见。”

    云择木“嗯”了声,走出广播室并将门带上。

    “他是谁?”慕黎也问。

    秦安闵跟慕黎也并肩站在一起,手臂轻轻触碰,她先往楼下看了眼,再看她,像是惊讶,又像是反问:“你不记得他了?他是卞叔恩人的侄子,前两年刚来美国的时候借住在新港湾,你去卞丞越家里的时候没碰见过他?”

    “没什么印象。”慕黎也回忆了下。

    秦安闵耸耸肩:“那可能是你过去的时候,他刚好出门打工错过了。”

    楼下传来一阵兴奋难抑的尖叫声,两人将注意力转移到球场。

    卞丞越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深灰色的制服外套和红黑相间的领带脱下放在椅上,与那罐可乐放在一起。他在场内跟同学打球,衬衫领口纽扣解开了两颗,袖口折到了手肘的位置,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干净冷白的肤色下青筋格外显眼。

    他脸上带笑,边倒着走边微微歪斜着脑袋和球友说话,身段颀长挺拔,带点儿懒,却处处透着倨傲矜贵。结合了他的长相,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带感,犹如一副行走的荷尔蒙。

    每周五放学,卞丞越都有去打球的习惯。这几天下雨,室外运动场积水严重,不合适球类运动,这就是慕黎也为什么能精准猜到他会出现在体育馆的原因。

    不过他今天没有换运动服就上场,应该是不会在体育馆待太久。

    拉拉队里的事还没有解决好,手机一直在响,秦安闵有些不耐烦地啧了声,滑开屏幕,回了几条信息过去。

    慕黎也的视线依旧没离开卞丞越,说:“你有事忙可以先走,不用陪我。”

    “陪你重要。你都不知道自从你转走以后,我有多怀念跟你站在这里偷看帅哥的日子。”

    慕黎也笑了笑。

    秦安闵按熄了手机,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卞丞越一眼?不打算见见顾千溪吗?她挺想你的,前两天还跟我骂你来着。”

    慕黎也听完,就问了一个问题:“程京晚在场吗?”

    “谁?”秦安闵的表情有些惊诧。

    “这期八卦周刊的封面女主角,”慕黎也语调平缓,没有起伏,“我是来看她的。”

    秦安闵在听到后半截那句话的一瞬间表情有微妙变化,手也从她肩膀上落了下来。慕黎也慢慢地从玻璃窗外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只是看着秦安闵的眼睛。

    慕黎也有一双弧形很漂亮的桃花眼,眉眼微微上翘,琥珀色的瞳孔流被灯色衬得变浅,视线对上去会让人觉得她的眼里连丝杂质都没有,清纯却又很矛盾,眼神里总透着一股傲娇冷淡的范儿,让人觉得她看你一眼对你是一种恩赐,又像是能一眼看透对方的心思。

    秦安闵被她看得心里有些虚慌,背脊和后颈保持了一二秒的僵硬状态,而后扯了扯唇,斟酌出一番合理的说辞:“周刊上写的东西你别信,你又不是不知道学校媒体社的那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制造看点,就爱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你跟卞丞越青梅竹马,打小就混在一块,你还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性子的人嘛。况且他跟你还有婚约在身,他不会一点分寸感都没有,怎么可能会瞒着你跟别人……”

    编不下去了,秦安闵闭了闭眼,对慕黎也毫无遮掩地坦白:“好吧,无风不起浪,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内情,至于流言蜚语这种东西,听一半扔一半就好了,别太在意。我还是那句话,卞丞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比任何人都还要都清楚,这是事实。”

    楼下,卞丞越站在三分线外,扬手投球,衬衫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往上掀,露出部分线条利落硬实的胸腹肌理。

    “咚!”球进筐,整个球场瞬间热闹起来。

    慕黎也这时候垂下眼帘,心神游离地说:“以前是清楚,但现在不一定了。”

    秦安闵皱起眉:“什么意思?你们两个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这两年他一直在有意无意躲着我。”

    不等秦安闵深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慕黎也转身往外走,秦安闵愣了一秒,跟上她,她话题转得轻巧:“后天我爸来美国出差,近期都会住在慕公馆,你要是想他的手艺了,有空就到慕公馆坐坐。”

    出广播室,慕黎也往下走,边走边戴上耳机听音乐,秦安闵看了会儿她的背影,往右走,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二人分道扬镳。

    慕黎也下到一层楼梯口,侧边门内隔着一球场的学生。

    已经快五点了,玻璃窗外日光昏黄,笼着整个狭窄的空间,色调瑰丽又诡戾,她的身体也浸润在光照里。

    没有停留,出了体育馆,在廊口拐角处,突然被一个女生撞上,右肩遭受一股轻微的冲击力,向一边倾斜,耳机掉了出来,衣肩上的制服顺势往下滑。

    慕黎也把衣服拉上,听见一句“shit”,抬眼看,也是够巧了,撞她的人是八卦周刊封面的女主角,看起来是混血,有亚洲血统,身高跟她差不多,肤色不算白,长相具有攻击性,漂亮是漂亮,缺点是五官不够精致。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交,程京晚的脸部表情有些不耐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耳机递给她,对她说的是英文,语气很冲:“下次小心点。”

    慕黎也自然地接过,在与程京晚擦肩时,另一边耳机摘下,程京晚回头看她,见她把耳机扔进了垃圾桶里,动作也利落干脆,处理得很果断。

    “有病!”程京晚望着慕黎也的背影骂道。

    原本无论是在私下里还是场面上两人都没什么交集,但偏巧,第一次见面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注定无法成友。

    卞丞越的车就停在学校露天停车场,是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小跑,德国版敞篷款。他家老爷子喜欢收藏有价值的古董车,他父亲和继母喜欢收藏昂贵稀有的跑车,而他个人比较喜欢改装越野车。

    他选中这辆车作为上学代步车是因为这是他家车库里最便宜一辆,外观也够低调,还有点小帅。

    慕黎也提前交代过司机,司机将车停在了卞丞越车旁,是辆很常见的沃尔沃。

    慕家是权贵世家,一路坎坷走过来,这几年太过锋芒了,遭人红眼被刻意针对,出了不少事情。

    慕远志自此立下了规矩:慕家子孙,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在外要谨言慎行,拿捏好分寸,在还没有看清楚状况下万万不能多言。

    因为,一句错话,可能会使家中长辈和兄弟姐妹职业生涯止步于此。

    可慕黎也觉得,身处在这个圈子里,有时候太过于低调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停车场对面有一家咖啡厅,因为学校周五社团活动很多,学生基本都集聚在教学楼区或运动场,店里没多少人,三三两两的学生笑意盈盈地聊天。

    慕黎也推门进去,风铃响起,他们的眼神都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飘,部分视线停留了一二秒左右就转回去继续聊各自的话题,剩下的一部分已经从先前的扫视变成了注视。

    走到点餐柜台前,买了一杯牛油果酸奶拿铁,在落地窗前坐下时,听到旁桌女生的讨论声:“以前在学校没见过,是高年级新来交流生吗?好漂亮,长得很贵气,且很有气质。”

    “格蕾丝和她比谁更漂亮?”同桌的好友问。

    “各有各的美!梅兰,你别问我这种问题了,真的很难回答。”

    有一个女生还在看她:“可是,我看她很眼熟,她好像是格罗顿的慕黎也……”

    不认识慕黎也的基本都是低年级学生,跟她同一届没理由不认识她,毕竟她转学前可是出尽了“风头”。所幸及时对外封锁了消息,管住了学生们的嘴巴和笔头,也时刻监控着网上的动态,不然传了出去还不定被媒体怎么说。

    卞丞越五点二十三分走到停车场,和四个外国同学一起,谈笑道别后,一眼认出了车旁那辆亮闪闪的新沃尔沃,是他买来赔给慕黎也的。

    上个学期期末,她去参加夏令营活动前,他奉母命到慕公馆教她开车。那几天他十分好耐性,做到了手把手传授,并一一叮嘱了她相关注意事项。她也学得极认真,就是太容易分心了,说他握方向盘的手很好看,说他开车的样子很帅,要是能开快点就更帅了。

    那会儿已经学满三小时了,回程是他开得车,很空旷的一条路,来往车辆很少,他一直龟速行驶,说什么都不肯提速,她就开玩笑说了句:“你开那么慢是不是想多跟我待一会儿?”

    “是为了安全。”

    卞丞越是这么说的,慕黎也笑着,说不信。

    事实上他是怎么想的她不清楚。

    后来天色晚,家里打电话来催促他们回去吃晚餐,他才提了速,路上遇到一波飙车党挑衅,他依旧开得很稳,云淡风轻地把他们晾到一旁。

    车是在慕公馆雕花铁门前撞的,不是因为刹车失灵,是他接了一个电话后的分神反应。

    卞丞越看到车内只有一个人坐着,是司机兼保镖。他打开车门把书包放进车内,倚着车,拿出手机的同时朝对面咖啡厅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朝着他笑的慕黎也,以及从咖啡厅走出的学生。

    慕黎也和那群女生都在朝卞丞越看,卞丞越朝这边勾了勾手指头,这行为刺激那群女生讨论得更激烈,纷纷在猜想他是对谁做这个动作。

    慕黎也走下台阶,朝卞丞越走去,远离了身后那些密集的碎语。

    卞丞越目光笔直地看着她,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

    慕黎也回完,朝他走近一步,双眼近距离和他对视,她仰头笑着,眼眸弯弯:“我们有两个半月没见了,卞丞越,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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