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被韩修打岔后,眼泪莫名就止住了。

    天热,韩修穿得薄一些,手掌能描摹肩背的肌理。背很阔,竟是结实的。双臂有力地挽着她的腿肚子……她渐渐能听到自己罩在外衫里的呼吸声,后知后觉羞耻起来。

    自己从未与男子这样亲近过。几乎肌肤相贴的距离,夕阳下,彼此体温更为灼热,令她变得别扭。

    韩修不过好心相助,她也是无奈接受,两人都没有逾矩之意。

    这样想着,她却把两掌改成了两指,将自己从韩修的背上支起来,挺直了背,免得自己羞怯的心跳被偷听了去。

    她一番动弹,韩修低沉着声问:“怎么了?”

    白梨儿在外衫下红了脸:“没,没什么。”

    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长!

    要是被人发现……

    “韩公子,您背的是……?可要小的叫人来帮忙?”越害怕的事越要找上门,马上就有人发现了他们。

    白梨儿像兔子惊回洞般,迅速贴回背上,凑在韩修耳后悄声急道:“书呆子,别跟他客气来回了,快走。”

    韩修并未停下脚步,但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哑:“不必。厢房怀瑾兄那里还需要帮手,你快去吧。”

    一听苏怀瑾在找人,侍从赶忙离开了。

    白梨儿愈发羞耻不敢见人。庆幸的是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头,韩修刚把她背到马车边,她就像泥鳅一样钻入了马车。过了一会儿,将外衫叠好了,从车帘底下轻轻推出去。

    缓了一会儿,她靠近车帘中间的缝,隔着一线光,低声地提醒马车外的韩修:“今天的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

    韩修忙朝车内拱手,正经道:“韩修不会。”

    她松了口气,正待要叫他上车,听他在跟绿苑说话:“扭伤不是大碍,回了府上,倒些跌打损伤药酒在掌中,揉热了,按摩一刻钟,约莫一两日就能痊愈。”

    说完又交代车夫:“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不必刻意躲着人。”

    绿苑和车夫回了“是”。

    听到这里,白梨儿急忙挑开帘子一角,露了半边脸,问:“你去哪儿?坐我的马车回去吧,你又帮了我,也得给我还情的机会。”

    韩修摇摇头:“怕是不妥,被人见了难免招来非议。况且举手之劳,梨儿不必挂怀。”

    这倒也是……

    车轮辘辘,启程回府。白梨儿挑了窗帘往回看,韩修还被留在原地。黄昏时分,今日的日落格外动人,在远空留下不可多得的一抹酡红。他在墙边,一半掩在暗中,一半沐浴在温柔的余光里。

    耳朵还红彤彤的。原来羞涩的不止她一个。

    他待朋友一直都这样用心吗?

    “又欠了一份情了。”她趴在窗上出神。

    比预计的时间回得早,马车到门口时,她看见大理寺的人恰好离开。

    问管家出了什么事,管家说是朝廷的例行询问,只是来喝了杯茶。换做平常,白梨儿不会往心里放,但北侯府一行,白梨儿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暗自记在了心里。

    她这一回来,脚上有扭伤,一双眼哭肿得像核桃,精神又闷闷不乐,王熙然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委屈。但怎么都问不出缘由,只说扭疼了才哭的。

    当晚,她就发了高热。

    小小风寒,白崇却告了病假在家陪她,亲自喂她喝汤药。他平时忙碌,白梨儿好久没见他,虽病得难受,可又偷偷高兴着。窃喜之余,又害怕自己闯了祸,怕皇后给皇帝吹枕头风,连累父亲。试探着问他为何告假,白崇只是用大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爹都五十七了,不如他们年轻人还能彻夜伏案,偶尔也得偷偷闲。”

    “呀,白大将军服老了,咳咳……”

    “服老?你爹就是七十五也不怕他们。”

    小孩脾气,激两下就上钩。白梨儿掩着被子偷笑,又心疼。

    她猜到,二老应该是从绿苑那里得知了什么。

    白梨儿不想他们担心。家中大事小事都是母亲在拿主意,于是找着和王熙然独处的时候,她主动问了封妃的事。

    她努力以平静的口吻说道:“娘,女子都要嫁人,嫁谁都是一样嫁。”

    王熙然替她换洗退热的毛巾,神态自然:“真有这么一天,爹娘也会为你铺好路。你爹是皇上最重视的武将,万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侧身去拧毛巾时,白梨儿分明看见她掉了一滴泪。

    所以封妃的事是真的,为人臣子,万般无奈,仙女庙的神佛也没能给她母亲指出明路。

    第二日,府上来了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唐莺莺的父亲唐元唐大将军,居然亲自来了。白梨儿吓坏了,以为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他们在正厅聊了多久,她就在房中忐忑了多久,人走了以后,一堆人参鹿茸送来了她房里,才知道是来慰问的。

    她重建了对父亲的认知。原来父亲在朝中的声望,足以令唐元主动攀交。

    平安无事再好不过。她又问了北侯府和韩修有没有被为难,招来王熙然笑话,说子女胡闹的事,大人怎会放在心上。白梨儿不小了,不会再被这样的话哄到,结合唐元拜访的事,大概猜到他并不想开罪父亲,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至于是真不想开罪,或者另有打算,就不是她看得清楚的了。

    经了此事,她吓出一身冷汗来,总算开始康复了。

    病好之后没多久,许久联络不上的许云织来信,约她相见。

    白梨儿先是喜出望外,但有了苏怀玉割席分坐在先,又害怕许云织也要跟她分开。心中忐忑不能平静,还是赴了约。

    八仙楼临江而立,正对着碧波万顷的澜江,江对面是桃花林,入夜繁星点点,夜风一吹,桃花瓣随着风逃了过来,带来阵阵香气。

    顶楼的亭子四面垂着帷幔,白梨儿领着绿苑上去,亭中,倩影独坐,许云织对着帷幔在发呆,听到脚步声,迈着莲步过来与白梨儿抱了个满怀。

    “梨儿,可算见到你了。”许云织在她肩上哭道。

    “我才是要说这句话。”白梨儿揽着她,知晓她不是来割席分坐,眼泪也开始委屈得打转。

    两人拉着对方的手,正要说话,对面的亭子传来吵闹声,听着乌泱泱一群人上来了。

    绿苑掀了帷幔看,学着白梨儿说话:“小姐,是一群酸溜溜的人。”

    文人墨客,酸溜溜的人。

    两人破涕而笑。白梨儿转念一想,等会儿她和许云织要聊的事,不能被旁人听去。她唤了人来:“绿苑,这些天你跟着我听了不少事,哪些听了但不能放在心里,你可心里有数?”

    绿苑忙欠身:“夫人已有训话,奴婢谨记在心。”

    既是母亲亲自训话,白梨儿放下心来,吩咐道:“你先去楼下侯着,叫你时再上来。”

    没了旁人,闺中密话便可随意说了。

    意料之内,许云织是被她爹关了起来,所以久不能回信。谈及赵平,她反应很淡,只评价了一句“咎由自取”,听来是放下了旧情。至于被关的细节,许云织不愿多谈,取了放在椅子上的物什,交到了白梨儿手里。

    “闲在家中无事,给梨儿做的。”

    纸包得牢牢的,但捧在手里的重量,以及捏着有些柔软,白梨儿猜是件衣裳,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这些天你不好受,还有心思替我做新衣裳。好云织,你对我最好。”

    许云织羞涩得摇了摇头。长话难以短说,诸多心里话,总是最无奈的最先出口:“梨儿,我要嫁人了。”

    白梨儿一怔。

    “张家布行的大公子,聘礼已经进了家门了。”许云织说话声渐小,“我不愿意,但我一天不答应,我爹就一天不让我出门。梨儿,我还是太软弱。”

    白梨儿眼泪突兀得掉了下来:“好云织,我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我也要嫁人了。”

    轮到许云织错愕了。

    这才半月不到,怎么天地都好像变了?

    白梨儿将封妃的事说与她听。许云织僵坐着:“平日里聊的都是张三李四,突然就冒出个皇上来……我,我空长你几岁,也不知说什么好。嫁去皇宫,是好是坏?”

    白梨儿扑簌簌地往下掉珍珠,委屈极了:“老皇帝都六十了。”

    许云织小脸震惊:“……都,都能当人爹了,怎么……”

    在她心中,白梨儿始终是她见过的最不一样的女子,到头来,无论是哪个女子都逃不开这漩涡,只不过各有命数罢了。

    前路茫茫,身不由己,两人只能躲在这帷幔中相对垂泪。

    “也不尽然都是坏事。”白梨儿哭累了,突然想到了什么。

    许云织茫然:“梨儿此话怎讲?”

    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白梨儿思索:“听说后宫妃嫔的月例钱很是丰厚,普通才人二十两,贵妃能领一百两。云织,等月例钱下来,我们开个布行吧?”

    “开布行?我们?”许云织有些手足无措,“我可以吗……”

    白梨儿愈发笃定:“凉州女子也能经商,有了布行,我们就不必再仰仗别人。老皇帝六十了,活不了几年,等他驾崩了,我就出宫跟你一起经营生意,做凉州最大的女商人……”

    白瓷瓶里的桃枝是新下的,花骨朵刚开,娇嫩无比,散着懵懂的纯洁幽香。许云织觉得胸中郁结尽数被疏通开,激动得握着白梨儿的小手:“我,我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大胆的路能走。”

    “你手艺好,又懂得布匹,我就负责招徕生意……”

    两人煞有其事谋划起来。

    话讲到酣处,许云织侧目:“梨儿,快看外面。”

    帷幔外,朦朦胧胧能看见江上飘起了许多孔明灯。

    两人被吸引,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将亭子的帷幔拉开,系在柱子上。八仙楼的江景本就极美,没了遮挡,清晰得映入眼帘。

    风吹起两人轻盈的衣裙,披帛摇曳,宛如水中仙子,绰绰约约。数个孔明灯缓缓上升,两双美目相送,姣好的脸庞在灯下如梦似幻。

    她们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愿。

    过了会儿,绿苑突然递话:“小姐,有人送了两盏灯笼过来。”

    灯笼?白梨儿正待要牵着许云织落座,面面相觑。喊她送上来,见是两盏精致的兔子灯笼,小巧玲珑,只比巴掌大一些,沾着毛茸茸的球尾巴。

    可爱是可爱极了,白梨儿拨了拨兔尾巴,好奇道:“是谁送的?”

    绿苑:“回小姐,奴婢也不知,店里小二只说是隔壁亭子的,什么观梦者。”

    观梦?隔壁?白梨儿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对面的亭子。

    对面的帷幔也系了起来。

    酸溜溜的人有十几个,不知道从何时起,一群人围在了栏杆边,诗也不写了,酒也不喝了,痴痴地朝她们看来。

    为首的紫衫男子侧坐着,正朝她挥着手,张扬又风流。

    相隔一段距离,或许是星河太明亮,恰好将那张俊美的笑脸照得仔细:“梨儿,你不会是想奔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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