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梦

    五十弦外听雨声,夜落梦回锦昔年。

    雨水声嘀嗒,雨落得快尽了。

    齐宅,清辉居。

    齐昀自榻上醒来,只觉得身上沾了一层薄薄水汽。

    一更鼓敲过,而他也醒了过来。

    齐昀坐起身,乌发微乱,落在白色寝衣上,不知是衬得寝衣白,还是衬得他青丝墨。

    齐昀拿起一件外袍披上,下榻走到未关的窗子前,原是窗未关,加之落了一更鼓的雨,弄得这房里多了这许多的水汽。

    齐昀去岁及冠,他身形颀长,高瘦,剑眉薄唇,两眼常带着公子端方的温和,齐家乃世代诗书之家,不想到了齐昀这一代,他如今掌着枢密院的军政大权,成了武官。

    齐昀望着黑夜,若有所思,他一只手攀上窗棱,捏着窗棱,现出指骨,近要发了白。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梦见周清嘉了。

    也忘了这是隔了多少时日,他再一次梦见了她。

    真是好生奇怪,他今日见了她一回,夜里就梦见了她。

    梦里常常是温柔乡,太过缱绻吸人,以至于他每每醒之后,都要看一眼身侧,她是不是在自己身旁。

    本心来讲,齐昀并不喜欢这种感受,一种脱于自己股掌之中的,无法控制的感受。

    齐昀拢了拢衣襟,漆黑的眸仍望着窗外雨夜,可是不喜欢又如何,他早就已经陷进去了。

    /

    周清嘉在祠堂跪了一夜,后半夜岑霜拿着崔彩衣的药膏给周清嘉涂抹,右肩的痛感总算减轻了一些。

    两日后是周老太太的六十大寿,许氏也为了颜面,没有再让周清嘉跪祠堂,又说了几句体面话,让她回了大房院子。

    陈氏自然不会管周清嘉的死活,自己在主院和儿女共享清福,周清嘉并不指望周家人给她请大夫,她之前放在房中的一个上了锁的小箱里放着银票并岑霜的身契,陈氏得了岑霜的身契,必然也把银票给拿走了。

    身契周清嘉一定会再拿回来,如今要紧的搞银子。

    幸而周清嘉之前在房里发现了一个被硕鼠啃下的大洞,周清嘉拿黄泥修补一番后,也可以往里头放些散银,以备不时之需。

    周清嘉挖开洞,这里的银子还在,她拿着银子,带着岑霜出府看伤。

    周府里头都在忙着老太太的寿宴,小厮丫鬟婆子上上下下忙里忙外,顾不上周清嘉,周清嘉很顺利地从小门出了府,到了医馆。

    医馆大夫给周清嘉把了脉,又让一个女徒弟给周清嘉看了右肩上的伤,道:“这骨头确实是伤到了,需以草药热敷。”

    医馆大夫开了方子,抓了药后,周清嘉打算去崔宅寻崔彩衣。

    周清嘉与崔彩衣相识,全因是她忘母王氏的缘由。崔员外原本是王氏的家奴,替王氏管着东京的田庄铺子,后来随王氏陪嫁到周家。王氏在怀周清嘉之时,乘车上山寺祈福,竟遭遇山匪,是崔员外以身护主,赤手空拳以命相搏,为王氏搏得了一线生机,拽着山匪跌落山崖。

    崔员外侥幸留了一命,却也摔断了左腿。王氏感念崔员外恩情,放还了奴籍给他,让他脱了奴籍,又赐了一箱金银,让他以此为生。

    崔员外便带着这箱金银,游览九州,将生意做大,娶妇生女,之后在东京安了家。

    周清嘉十二岁时,被崔员外找到,崔员外不忍旧主受苦,给了她许多钱财,周清嘉却说立下字据,这些是她借崔员外的本金,她要做生意,待得了钱后,一定将本金还他。

    周清嘉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经商头脑,那一年她靠经手茶叶,赚差价,赚了五百两。

    这之后周清嘉便依托崔家,发展自己的产业,五年来,她的瓷器丝绸生意已经遍及五洲,远出东京到了杭州。

    而崔彩衣,是她这经商路上的唯一挚友。

    崔彩衣正好在府里,见周清嘉解了罚跪,很是高兴:“清嘉!你可还好?”

    周清嘉点点头,“尚好,不碍事。养几日伤就好了。”

    崔彩衣笑道:“那便好。”

    “彩衣,有件事,我想请你相帮。”

    崔彩衣问:“什么事?”

    “我要购入周家管事何操在东京城的所有商铺。”

    崔彩衣一愣,问:“清嘉,你年前刚把银子投到那批釉瓷上,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来购入商铺?”

    “我这几年尚且有些积蓄,大概有一万两,我一直不曾动过。”

    崔彩衣一愣,张口,像要说什么,停了一会儿,说:“好,清嘉你若是想要办,我便帮你。”

    周清嘉望了望四周,不见崔员外,问:“崔伯父呢?”

    崔彩衣扯谎道:“我爹他出东京走生意去了,忘了同你说。”

    /

    周清嘉走后,凌水在一边有些不满的说:“姑娘你为何不同周娘子说?明明周娘子有多余的银两,那姑娘你也不用……”

    “好了。”崔彩衣打断凌水的话,斥责道,“清嘉有银子,可那是她的,我又怎么可以用她的钱来解自己的急。再者,我本来也不是穷途末路。”

    崔彩衣想到昨夜街市燕子楼下,她与旧侯遥望的那一眼,火光无限,那人高站锦楼之上,端得一副王侯富贵之像。

    崔彩衣握着手中瓷杯,陷入思索之中。

    /

    周清嘉极会花钱,这一日她在东京城走了一遭,就将手头的八千两给花了出去。

    崔家在东京城的生意可谓无孔不入,周清嘉以崔家的名义,买下了周家的五家首饰糕点脂粉铺子。

    铺子买卖在高门之中并不少见,一般若是价高者,对于一家铺子更是十拿九稳。但一间铺子,若是开在繁华地段,一万两绝对购不下五间。

    她知道何操不仅贪恋女色,还好堵,在跟着何操进了赌场之后,周清嘉买通赌场老板,设局让何操连赢之后再连输,设下生死局,逼得他将铺子的印信交了出来。

    周清嘉站在赌坊二楼,手中拿着何操输掉的印信,无言弯了嘴角。

    周清嘉在外头待到夜临,何操赌输之后,又去了小巷中的酒馆喝酒,喝得神志不清,走出了酒馆。

    小巷里行人不多,周清嘉看向岑霜,道:“去打他。”

    岑霜在面对何操还是有几分害怕,但周清嘉这一句话,莫名给了她勇气,岑霜拾起一边倒夜来香的粪车上的粪勺,舀了一把,直接便往何操脸上甩去。

    何操醉得迷迷糊糊,不防突然一摊粪糊了满脸,又是一粪勺,何操应声倒地。

    岑霜又连续拍打了好几下,周清嘉走过去,抓住岑霜的手,温声道:“岑霜,好了,他一定完了。我们走吧。”

    岑霜红了眼睛,将粪勺往何操身上一丢,转身随周清嘉离开了。

    /

    周府,二房主院。

    许氏看着齐府送来的应帖,不禁有些拿不准。

    她耳里还是周清嘉的那一句“我不会是齐家新妇。”迟迟萦绕不去。

    周清嘉竟然不想嫁去齐家,许氏错愕之下更是高兴不已。这边周清嘉让了位,她的女二儿清窈正好可以坐上齐家主母的位置。

    她原以为齐家也应是不喜周清嘉这个娘子做新妇的,故而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齐府递了老太太寿宴的帖子,不想,齐昀母亲齐夫人竟然回了应帖,丝毫没有提到姻亲之事。

    许氏转向正躺在榻上的二房主君周端毅,问:“主君,你说,这齐家到底是个甚意思?”

    二叔周端毅对待周清嘉也一向没有叔叔对侄女的亲切感,只是冷冰冰的算计,周端毅道:“还能是个甚意思?嘉姐儿这般擅闯外男卧房的事都干出来了,那齐家郎君怎么会要她?这些年不提退婚,不过是给她一个面子罢了。”

    许氏想想,道:“也是。待后日齐家夫人来了,我便让窈姐儿出去接待着,想来她就会说期退婚的事,我再紧接着说窈姐儿,这婚事想来也不难办成。”

    周端毅嗯了两三声,将要沉沉睡过去。许氏看了看,有几分不满,走过去抓起周端毅的手,柔声道:“主君,你怎的就不理妾身了?”

    周端毅再醒过来,年少时他会娶许氏,就是看中了她外人前端得一副主母架子,房里时候柔情蜜意的风情万种,有言道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十几年过去,许氏还是那个许氏,而他已从鲜衣怒马少年变成一个久历官场的官老爷了。

    周端毅叹息一声,用略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许氏细腻的脸,道:“这些年累你里里外外操持着,又瘦了些许。”

    许氏听到周端毅说这话,怔了一会儿,笑道:“有主君这句话,妾身也不怕累了。”

    /

    齐府,幕虚堂。

    齐夫人同齐昀分别坐在椅子上,齐夫人拿起当年议亲时交换的生辰八字,看了又看,然后问齐昀:“可是定好日子了?”

    齐昀点点头:“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齐夫人念了一遍这个时候,浅声笑了一下,“倒是个好日子。只怕连聘礼,你也早就备了许多,这几年放在阁上都怕要落灰了。”

    听到落灰,齐昀微微皱了眉,他说:“儿会再备些新的。”

    齐夫人打趣齐昀道:“你倒真是真心对嘉娘。”

    “只是——”话锋忽然一转,“嘉娘昨日好像也在东京闹下了不小的动静,不知你可会嫌弃?”齐夫人试探问道。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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