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婚期

    周清嘉至夜方回到周府自己的院子。

    一进房门,乌黑一片,岑霜点了油灯,暖黄色的光充斥着整个屋子。

    大房的厨房过了时辰便不会再给周清嘉备吃食,如今这个时辰,自然也没有。

    院子是一片荒草地,中间有一条石子铺就的路权作踏脚,周清嘉以前就曾在这个小院搭了一个土灶台,用口小瓷缸做锅子烧汤煮食。

    周清嘉左手捧了一盏油灯,她右手还是使不上力,岑霜见状,慌忙要过来帮周清嘉:“姑娘,让我来吧,您身上还有伤呢。”

    周清嘉嗯了一声,但没有进屋,她执着灯站在院子里的荒草地上,只有一团绒绒暖光照着她的脸。

    “我给你掌灯,你做饭吧。”周清嘉说。

    “诶。”岑霜依言取出在市集上买的菜食,用水缸里的水清洗过后,放入小瓷缸里,再倒点水,生起火煮了起来。

    岑霜望着那冒着火光的柴和,抬头问周清嘉:“姑娘,我们几时会离开东京啊?”

    周清嘉便答:“快了。”

    “杭州是个好居所,到时候去了那里,我会购置一所三进三出的院子。你的身契我一定会从陈氏那里要回来,到时候你不再是奴婢,如果你想嫁人,我也会给你备一份嫁妆。”

    周清嘉慢慢说着,她眼中映着火光,有条不紊地规划着她们的将来。

    岑霜听到婚嫁,不自觉红了耳,她道:“我才不嫁人,我想要一直都在姑娘身边。”

    周清嘉听到岑霜说这话,没有反对也没有赞许,还是平平淡淡地说:“都可以,日子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岑霜想到了什么,问:“姑娘,可是王大娘子的牌位还在东京。我们就这般离开了么?”

    周清嘉沉默了,她垂了眼,道:“母亲说过,她生死皆是周家妇。我带不走她的。”

    岑霜不禁又红了眼,低声骂道:“真是该死的周家,将大娘子困在这里,却还来污她的声名!”

    周清嘉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岑霜擦了擦眼泪,道:“姑娘,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独身一人也是一件苦事吗?”

    周清嘉握着灯盏的手紧了紧,她道:“你在说齐昀?”

    周清嘉现在没有可依靠的亲人,如果真要细算,或许齐昀是她唯一可以相伴的亲人。

    周清嘉经历过的苦事太多了,多到她已经不觉得,独身一人也是一件苦事。只是如今岑霜这般提起来,她才恍惚惊觉,好像自己真的就这般,如水中浮萍,漂泊四方。

    岑霜点点头:“姑娘,当真舍得下?”

    “既无得,又何谈舍。”她只说。

    /

    这日,周府寿宴。

    宾客满席,锣鼓喧天,外院摆满了酒席,一波又一波的宾客纷纷来贺,礼品单字刷一般流水而过。

    周府府门大开,唱礼的小厮念着宾客所携贺礼,一声高过一声。

    周端毅同许氏站在府门迎客,不住的笑脸相迎。

    周清窈待在内院闺阁,一遍又一遍对镜理自己的红妆。

    许氏的贴身丫鬟秋浓过来,传了许氏的嘱咐:“大娘子令奴婢过来问问,姑娘可曾梳好妆了。”

    周清窈正在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入鬓发,左右侧头,看看梳得可曾完备。

    听见秋浓的声音,周清窈回她道:“你去回母亲,我快好了,等齐夫人来时,一定要早早通报。”

    “是。”秋浓行礼退了小院,又一路穿过洞门长廊,到府门处去与许氏传话。

    “姑娘答已近好了,只待齐夫人来。”秋浓朝许氏耳语道。

    许氏点点头,还是比较满意。

    周清嘉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正熬药热敷右肩上的伤。

    她命岑霜将帐幔都撤下来,拿了药草,置一小几在榻上,解开衣带褪了衣,美人酥骨,香肩半露,周清嘉骨相生得极佳,不太同于周清窈那种信手一握花易折的娇软,她是那种傲骨自成,冷中带艳的雪梅。

    一记烧火棍打下来,右肩上已经有了紫红的一片淤青,周清嘉热敷之后,伸出左手,咬牙揉了揉。

    痛,很痛。

    周清嘉鬓角已而泛出了汗,汗珠一滴滴滚落进锁骨。

    痛过之后,周清嘉的右手已经能动了。她动了动右手手指,自己用右手将衣裳穿了回去。

    院外的锣鼓响声不绝于耳,更衬得这座院子凄清寂寥。

    /

    齐夫人来了。

    一辆乌木马车缓缓在周府府门前停下,随车侍女摆好踩凳,拉开车帘,齐夫人自车内缓步而下。许氏看了又看,都没看到马车里再钻出一个人来,看来这次来的只有齐夫人一人。

    可惜,若是齐昀来了,若看见她家清窈这般国色,这桩婚事定能更加稳妥。

    不妨事,终归,周清嘉的婚事,退了已是板上钉钉。

    齐夫人如今年未过四十,容颜未见丝毫风霜,因是个寡居的未亡人,她只穿颜色素净的衣料,今日来贺寿,她穿的便是一件月白色的裙衫。

    许氏自看见马车时便已经打发了秋浓去叫周清窈,自己忙下台阶,迎着齐夫人道:“刘姐姐,真是好些时候未见了。”齐夫人母家姓刘。

    齐夫人笑着,顺着许氏的动作同她挽起了手:“多日不见许大娘子了,还是这般有精神气。”

    许氏稍寒暄几句,留周端毅还在外头迎客,自己拉着齐夫人进了厅堂。

    一入座,丫鬟呈上来两杯清茶,许氏道:“刘姐姐,快尝尝这茶,可是刚得来的上好龙井呢。”

    齐夫人应话,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喝毕,齐夫人放下茶盏,赞道:“这茶真是不错,前味甘甜,更有余香。”

    许氏弯嘴只看着齐夫人笑着,还在等她继续说。

    齐夫人停了一瞬,“不知这茶是哪位娘子沏的?”

    许氏欢颜笑道:“正是我那一个莽莽撞撞的,清窈。”

    齐夫人微一挑眉,笑得不着痕迹,“膝下有这样一位娘子,许大娘子有福了。”

    “哪里。”许氏佯装谦让,又问:“刘姐姐可想要见见?”

    齐夫人道:“沏茶这样香的娘子,自然得见见,若不见,岂非抱憾?”

    许氏几近压不住内心喜悦,忙让秋浓把周清窈叫过来。

    只一时,忽见卷帘微动,清风乍拂,宛若露珠轻荡,周清窈着一身碧荷色裙衫,袅袅而来。

    “小女清窈,见过齐伯母。”周清窈朝齐夫人一拂身,鬓上珠玉稳稳如常。

    齐夫人眼中含笑,很是温柔道:“快快起来坐着吧。这般美的一个小娘子,怎好站着。”

    周清窈向齐夫人道谢,许氏在一旁也说,“那便坐着吧。”

    周清窈姿态优雅,入座后便面朝着齐夫人,等她问自己关于茶艺一事。

    哪知齐夫人并不问这个,反而是同许氏再说起了其他。

    周清窈面上不显,心中暗急。齐夫人聊了好大一圈子,才终于将话头引到婚事上来。

    “其实,我今日来贵府,是有关吾儿婚事之商谈。”齐夫人道。

    这下还不是胜券在握?周清窈端起茶盏,拨盖欲品。

    许氏亦在期待齐夫人的话,忙问:“姐姐是要商谈些什么?”

    齐夫人道:“吾儿如今弱冠,他每每归家,总是独身一人,身侧也未有人伴着他,而清嘉也已二八又一,我便想,这桩婚事不如尽早便办好了吧?”

    “砰... ...!”瓷器碎地之声骤然响起,齐夫人扭头看去,便看见周清窈手中的茶盏已经跌在地上成了个粉碎。

    齐夫人表面讶异,关切问道怎么了。

    许氏心中恼极,给周清窈使了个眼色,而周清窈如今满脑子都是自己嫁不了齐昀,脸色苍白了不知道多少,她慌忙起座,断断续续道:“我,我还有些事,先走... ...”话未说完,周清窈已经跑了出去。

    许氏脸色黑得不行,齐夫人还是来时那般春风和睦,她朝许氏道:“前夜,吾儿已定下了婚期,五月初五,不知道许大娘子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她还能觉得如何?!真是可笑至极!

    许氏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怪异的笑来:“齐夫人说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齐夫人又拿出一张红纸,摆到桌上,道:“这是聘礼,许大娘子不妨过过目。”

    许氏不大情愿扫了一眼,随机就是满满地不可置信。

    田庄铺子金银首饰,这些是寻常人家都有的。

    但这三千亩茶田,五州的酒楼银庄,竟然都有?!

    这还不过是私产,明面上抬的聘礼,整整八十一抬... ...!

    许氏险些气结,为何这样大的馅饼,会掉到周清嘉那个死了爹娘的孤女身上?

    齐夫人淡笑喝了口茶,收回那张红纸,“这些都是吾儿的心意,除此之外,还有我齐家主母代代相传的金丝玉镯。”

    金丝玉镯,许氏听说过,据闻是上上几代皇后赏赐的,齐家为感念皇恩,传到了现在。

    许氏还是忍不住,道:姐姐可知道,前日,嘉姐儿她擅自... ...”

    “许大娘子。”齐夫人笑着打断许氏的话,“既已为人父母,我总是想要顾念着儿子多些。”

    许氏噎住,讲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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