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鼓

    夜将至,月渐上西窗,清辉月光撒下春枝,卷起了一阵夜风。

    长廊上竹帘子已由丫鬟放下,盖了一片月光,在廊下的地砖上映下一片月影。

    周家祠堂内。

    正烛火掩映,暖黄色的烛火光照亮了整个祠堂。

    周清嘉跪在蒲团上,烛光自她身后倒出一个纤薄的黑色影子。在她身前,自上往下摆放了周家过往五代的祖宗排位。细细数来,也有百余座。

    周清嘉跪得笔直,她的右肩仍在隐隐作痛,只要稍微一牵动,右肩就传来一阵骨裂剧痛。自跪到这里开始,已经有三个时辰,未进水米,未得医治。

    如今她的脸色不可谓好,烛光照下来,只是一片惨白,眼角已经泛了青,看上去有些疲色,只是在强撑着罢了。

    “吱呀——”

    祠堂的木门被人推开了。一只粉色翠鸟绣样的绣鞋从门槛外头迈进来,接着是一片杏黄色裙角,裙边还用了珠子点缀。在烛光的映照下现出盈盈白光。

    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一位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小娘子提着一只食盒,悄悄潜了进来。

    来人乃是周清窈,周清窈生的面目姣好,一双水眸盈盈有光,玲珑翘鼻,点绛小唇,青丝堪比墨黑,依稀可见有明亮的星子,在她浓浓乌发之间闪着。

    时人曾有言,周家五娘子,未施粉黛,便已面若桃花。

    周清嘉身上有伤,转不开身,听到动静,也知道有人过来了。

    周清窈转身关上木门,再提着食盒走过去周清嘉身边,轻声关切的问:“女兄?你如今伤可重?我听母亲说,你被伯母打了。”

    周清嘉侧头看向周清窈,问她:“你一个人私自来的?”

    周清窈点点头,一瞬,又摇摇头,“不是,是我母亲,也让我来,带着吃食,还有药,给女兄你的。”

    周清嘉沉默一会儿,说了句:“谢谢。”

    周清窈笑了笑,脸上现出两个梨涡,她蹲下,边打开食盒边说:“女兄不必说谢,你我本就是姊妹,送这些是我应该的。”

    周清嘉没有说话,她看向眼前周家那一排排列祖列宗,眼中带着打量之意。

    周清窈端出一个小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蛋羹,周清窈把小勺放进碗里,端给周清嘉:“女兄,我给你带了鸽子蛋羹,我觉得这个可好吃了。”

    周清嘉看了一样那碗蛋羹,问:“你带了什么药?”

    “啊噢,我带了,金创药,跌打药,雪肤膏... ...”周清窈数了数自己带来的药,“女兄你要哪一种?”

    周清嘉说:“跌打药。”

    周清窈拿出跌打药,周清嘉用左手解了衣带,正要褪衣。

    周清窈看见周清嘉这样,慌忙阻止道:“女,女兄,你这是做甚呢?”

    周清嘉直接回:“褪衣上药。”

    “这,可这里是祠堂,在祖宗面前,怎好褪衣?这般也太无礼了!”周清窈的柳叶眉便要皱到一起去了,接着她又将周清嘉手上的药又夺了回来,重新放回去。

    “女兄且耐心等一夜,待明日我去向母亲求情,她一定会准许女兄出祠堂的。”周清窈好心安慰道。

    周清嘉一听,沉默一阵,自己用左手把散了的衣带给绑了回去。

    周清窈看周清嘉这样,问她:“女兄可是在怪我?不给女兄药。”

    “没有,你多想了,一瓶药而已。”周清嘉淡淡回周清窈的话,似乎周清窈给不给她药,她并不在意。

    周清窈看着周清嘉在烛光映照之下的昳丽容颜,忍不住发问:“女兄,你今日去闯那何管事的房门,难道不害怕吗?”

    周清嘉把周清窈给的蛋羹放在地砖上,左手拿着小勺舀着吃,听到周清窈的话,她问:“怕什么?”

    周清窈皱了皱眉,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我只听说,那个何操,是要女兄的丫鬟给他做妾的,女兄你刚到那里时,他们好像是在... ...”

    周清窈的话渐渐弱下来,对后面的话也不敢再说,瞅着周清嘉的神色,噤了声。

    周清嘉还是那副淡如水的面孔,“做错的不是我,我从来就不怕。”

    “那,女兄。”周清窈接着问,“如今东京城里都在用你的事作谈资,你也不怕吗?”

    “不怕。”周清嘉说,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皱了眉,侧脸望向周清窈,“你们都在问我怕不怕,又是为什么。”

    “啊?... ...”周清窈错愕,搭不上话来,“我... ...我只是担心女兄罢了。”

    “嗯。”周清嘉转回头,接着吃蛋羹,她倒没想要深究周清窈的话。

    屋外响起一声更鼓声,更夫打过了一遍鼓,这时已经是一更了。

    接着,寂静的夜色里,噼噼啪啪的落下几滴细雨,雨点如鼓点,一颗接一颗打在青色的瓦铺排而成的屋檐上。

    下雨了,这一年的一场春雨。

    下在这样的夜里。

    周清窈在雨声中,再问:“女兄,你有想过今后要怎么办吗?”

    周清嘉嚼着吃食,思考了一阵,她道:“你喜欢齐昀?”

    忽然被戳破心事,周清窈白嫩的脸上现出一抹酡红,“我... ...女兄在胡说些什么。”她小声地否认,纤细葱白的五指绞紧了帕子。

    “你自可放心,不必来探我的口风,问我怎么想的。”周清嘉不在乎地道,“齐昀,你想要,自可拿去。”

    “我... ...”周清窈欲言又止,“女兄,齐郎君可是你的未婚夫婿啊。”

    最最要紧的是,须得退了周清嘉和齐昀的婚约。

    “如你所言,我犯了这样的蠢事,齐家家风谨良,哪里容得下我。齐昀定然会退婚的。”

    “真,真的吗?”周清窈惊喜地问,喜色简直抑制不住,一双眸子里揉满了细碎的亮光。

    周清嘉点点头,问:“可以把跌打药给我了吗?”

    周清窈把药瓶拿给周清嘉,心中已经在幻想将来自己风光嫁给齐昀时的模样,那必定是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满东京,都会为她喝声彩,作首词的。

    /

    周府小门。

    岑霜小心打开小门出去,看到站在黑暗之中的崔彩衣还有她的丫鬟凌水。

    “崔娘子!”岑霜小跑过去,压低声音喊道,“请崔娘子快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被陈大娘子打了一记烧火棍,又被许大娘子罚跪祠堂,大夫未请,连水米都不给。”

    崔彩衣是周清嘉唯一的一位闺中密友,然崔彩衣不是东京的官家娘子,只是寻常商户之女,在家中掌着瓷器茶叶的买卖生意。

    崔彩衣惊诧不已,“怎么会这样?!清嘉再如何说也是周家的嫡亲娘子,这周家,怎么敢!怎么敢这般薄待于她!”

    岑霜呜呜低声哭起来,“都是因为奴婢,若非姑娘是为了奴婢,她也不会被这般对待... ...”

    崔彩衣搂了搂岑霜,给了她些安慰:“岑霜,这不是你的错,清嘉重情,换作是我,她也定会这般做的。你与她相伴十余年,这情谊如何也斩不断。莫哭。”

    岑霜拭了泪,崔彩衣从袖中拿出两瓶膏药,放到岑霜手里,“我来得匆忙,只听说清嘉受了皮外伤,便只带了这些,你先拿去用,明日我再来... ...还是不行,烧火棍最是毒得很,清嘉一个姑娘,哪里受得住,你先在此等一等,我去药铺里再买一些。”

    凌水听到崔彩衣要去买药,眼里几分犹豫,张口要说些劝阻的话,被崔彩衣一个眼神给堵回去了。

    东京无宵禁,夜里头依然锣鼓喧天,主仆二人到了临近的药铺,崔彩衣细细挑着好的疗伤膏药,凌水在一旁说:“姑娘,如今家中主君入了狱,正是急需筹措银两的时候,奴婢知道您与周娘子情谊深厚,但周家不是咱家,周家高门,哪里会真没有药膏呢?姑娘您又何必为她花这些急用的银两。”

    崔员外昨日因所谓的侵占官利的名头,被抓进狱里去了。

    崔彩衣四处找门路,求了几回,上头的官员只说,筹到三万两白银,才能放崔员外出狱。

    崔彩衣奔波四方,调了所有的现银,借了又几滴,可还只筹到一万六千两。

    崔彩衣不听凌水的话,“一些药膏能用多少银两?就算我不买这些,银两明日便可筹到了吗?清嘉日子艰难,她在周家的吃穿甚至比不上我... ...”

    崔彩衣话音一梗,心中对周清嘉更多了怜惜之情。

    快快挑好药膏付了银子,崔彩衣将一大包物什交给岑霜,嘱咐道:“岑霜,好好照看你家姑娘,我到底不是周家人,只怕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岑霜哭道:“崔娘子所做,比周家人好太多了。崔娘子的恩情,我与我家姑娘都不会忘了的。”

    崔彩衣拿帕子给岑霜擦拭掉眼泪,“好了,莫哭,今日我知你也受了惊吓,也要小心着自己一些。”

    夜深沉,月渐上枝头,崔彩衣抬眼望了一眼孤月,听着更鼓声已然响了一次。

    话别岑霜,崔彩衣带着凌水往崔翟的方向走去,街边的杂耍,有一项名叫吞火,那杂耍小博士只需吐一口气,就能在空中冒出一条巨大的火龙。

    乍然一条火龙现在半空中,火光乍现,照亮崔彩衣半张脸。

    崔彩衣正兀自想事,不防这一刺,吓得退后一步,见没事,复又惊魂未定地往前走去。

    东京有一楼,名曰燕子楼,高五层,本朝旧侯,正立在燕子楼五层的围栏前,看着底下的崔彩衣。

    旧侯看着崔彩衣的倩影,左手一挥,一旁随侍的小厮即刻下了楼去。

    /

    “这位娘子,烦请等等。”

    忽然有人叫,崔彩衣停步,见是一个小厮,问:“这位小哥,有什么事吗?”

    “娘子,我家主君有请娘子上楼一叙。”小厮说着,抬手指了指燕子楼五层。

    崔彩衣顺着小厮的手,目光往上,定在了那身着华服锦衣的旧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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