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

    周清嘉带着岑霜走出何院,院外头看热闹的人已被周家小厮驱散了大半,小巷里空了许多。

    岑霜心有戚戚,不免担心,问周清嘉:“姑娘,您这般为了奴婢,动静必然不小,等回了府后,姑娘您又该怎么办啊?”

    周清嘉拉着岑霜走出小巷,小巷逼仄,又种了几棵绿柳,狭窄的道上柳条纷拂,本来是春日里明媚的光景,但到这里,春光被绿柳遮去了大半,乍一出巷,白光云一般的涌入,竟然有些拨云见日的意味。

    “没有关系。”周清嘉平声说,“周家于我而言,意义并不大。”

    岑霜不自觉掉了颗泪,“姑娘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姑娘你是周家娘子,将来嫁去了别家做妇,周家可是姑娘的倚仗... ...”

    纵然,这倚仗并不值得。

    周清嘉没有再说话,她望向了长街上的另一边。

    长街之上,马车行人不绝,小贩的要喝叫卖声不止,车轮碾动,卖包子的小贩刚蒸了一屉,缕缕白气散出,氤氲在空气里。

    一辆乌木马车正静静地立在这片喧嚣之中。

    离周清嘉大概有五丈之遥。

    似乎察觉到周清嘉的注视,车内传出一句低低的男声:“走吧。”

    车夫挥动马鞭,拉动缰绳调转马头,缓缓离开。

    周清嘉收回眼,抬手理了理岑霜的鬓发,道:“我们不会久待东京的。”

    /

    自侧门进了周府,刚跨过门,耳边就传来陈氏恶毒满满的一句:“来人!快!给我打死这个贱婢!”

    周清嘉抬眼望去,只看见一只烧火棍被一小厮高高扬起,正对准了岑霜,即刻就要落下去。

    周府里头有个规矩,当有贱奴犯事,便棍责二十。

    岑霜一滞,接着抬腿要往另一边逃,周清嘉推了岑霜一下,将她推得远了些。

    当下又觉得不对,心中一骇,回头去看时,那只烧火棍已经重重打在了她的右肩。棍风扫过右耳,弄乱了她的鬓发,接着右肩一阵崩摧之感,像是自右肩再至整个身子都被这力给震了一震,然后是剧痛,近乎骨裂。

    周清嘉闷哼一声,右腿一弯跪倒在地上,两膝磕到了石板砖。

    那痛如何也止不住,周清嘉疼得眼角渐渐泛红,她左手扶着右肩,却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喊。

    岑霜被此景真真是给骇到了,她哭着跑过去抱住周清嘉,哭着喊道:“姑娘,姑娘... ...姑娘你有没有事,姑娘... ...”

    周清嘉跪在地上,处于下首。陈氏高站于周清嘉面前,陈氏裙面上的那一抹四季青云的图绣,硬生生刺进了周清嘉的眼里。

    陈氏似有些关心地说:“呀!小四你怎么这般爱护自己的奴才?为了一个丫鬟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么?”

    其言切切,感人肺腑。

    周清嘉抬头,看向陈氏,在往日她的眼是如秋水无波的,只余一泓寒潭,有着浓浓寡淡。如今她一双泛红的眼里,杂了可见的冷与恨,还有倔强。

    “后母,真是好算计。”周清嘉哑声说了一句。

    陈氏看见这双眼,自喜的心便被败了兴致。

    嫌恶之语将要说出。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许氏进了侧门,便看见这样一副情景。

    许氏走过去,看了看周清嘉,又看了看陈氏。

    陈氏又是关切又是自责地说:“都是嫂子我的不是,我本是想惩戒一下岑霜的,不想小四她便自己过来捱了这一棍子... ...”

    许氏一挑眉,又看周清嘉这副伤重的模样,陈氏接着道:“天可怜见,我本不过是想略施小戒,警醒着小四今后莫要再犯这等丢脸的丑事。”

    岑霜哭喊着,要替周清嘉分辩:“不是的,不是的,许大娘子,我家主母便是想打姑娘的,她根本不是要打我... ...”

    “住口!”陈氏喝了一句,接着她的大丫鬟微珀走到岑霜身前,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周清嘉张口忍着疼道:“你凭什么打我的人... ...岑霜难道说错了吗?”

    陈氏心中冷笑,“小四可是糊涂了?什么是小四的人,这个丫鬟的身契,可是在母亲我的手里呢。”

    周清嘉神色一愣,接着冷道:“你翻了我的院子。”

    岑霜的身契一直都在周清嘉手里。

    “好了,嘉姐儿。”许氏出来打圆场,声音柔和,“一张身契罢了,稍后你母亲自然会给你。何必纠结个不放。”

    周清嘉充耳不闻许氏的话,她左手撑地勉力站起来,盯着陈氏,“把身契还我。”

    陈氏打量着周清嘉的脸色,暗想周清嘉不过是强弩之末,还能撑多久,打好了算盘抓死身契绝不松手,。

    “小四,一个丫鬟而已,母亲往后还会给你更好的... ...”陈氏软着声音哄道,接着伸出指甲上染着丹蔻的手,欲要装母女情深,去摸周清嘉的脸。

    周清嘉用左手挥打开陈氏那只令她厌恶的手,恶语脱口而出:“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陈氏脸色一僵,说不出话来。

    许氏在一旁听到周清嘉说这般大不敬的话,以周家管事主母的身份指责道:“嘉姐儿,你怎敢这般不敬?说出这样的话来?”

    周清嘉冷着脸不说话,陈氏抓住时机,向许氏哭诉道:“弟妇啊,你实是不知,方才小四执意要出府门,我本意好心规劝于她,免得她做出什么丑事来,哪知她竟是死心要同我对着干,不仅拿着剪子要刺我的陪嫁婆子,还,还竟然拿着剪子,抵着我的咽喉!”

    许氏当下色变,眼风一厉,她看向周清嘉,质问道:“可是真的?!”

    周清嘉闭口不言,陈氏又是一把火上浇油,“弟妇,你若不信,那把剪子想来还在小四的衣袖里,自可去翻翻看。人证我亦有,我身边的婆子丫鬟小厮,统共十余个,都是看见了的... ...”

    铁证如山,许氏没有再去问周清嘉究竟如何,只是说:“嘉姐儿,你亲母早逝,大哥顾不上管教你,这才养成你这样一副桀骜性子,是叔母的不是,但大嫂到底是你的嫡母,你又如何可以不敬?今日一旦你弑母的名声传出去,那你的那些兄弟姊妹,他们的前程姻缘,又该怎么办?”

    换句话说,二房的子弟,是绝对不能被周清嘉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所带累的。

    “为示警戒,你今日起便去跪祠堂,什么时候你面向周家列祖列宗敢无愧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许氏最后道。

    /

    周清嘉被罚跪祠堂,还是带着一身伤,陈氏心中喜不自胜,转而想到周清嘉今日闹下的丑事,又不免忧虑一阵,她的女儿周清琴今年十岁了,也到了议定婚亲的年纪,不知被周清嘉这样一闹,可还能觅到好人家否。

    “大嫂。” 许氏叫住思来想去的陈氏。

    “弟妇还有何事?”陈氏问。

    “嘉姐儿刺你一事,弟妇只希望,大嫂不要说出去。”许氏低声道。

    陈氏一惊,暗觉这也是个天大的疏漏,她一心只顾着作弄周清嘉,竟忘了这个。

    “自,自然。”陈氏道。

    /

    陈氏回到大房院子,一路走便一路骂道:“周清嘉这个贱种!为了个奴才犯下这样的丑事,还平白带累了我的琴儿!”

    微珀跟在陈氏后头,也一路快步疾走,待陈氏骂完了,微珀在后头道:“大娘子,只怕您与四姑娘之间,不过是鹬蚌相争罢了。”

    陈氏止步,鬓发上的珠簪摇了又摇,珍珠之间碰个不停。她回头看向微珀,问:“你说什么?”

    微珀不防陈氏忽然止步,险些险些撞了上去,勉强稳了身子,微珀俯首,细细将自己的考量说了个通:“今日四姑娘行事这般大胆,只怕今夜东京便会传的人尽皆知,齐府那头,自然也会知道,齐家主君行事端方,只怕容不得四姑娘这样莽撞的主母了。”

    陈氏一皱眉:“齐家会退婚?”

    微珀道:“这一点恐怕并不难想到。”

    陈氏冷笑一声,“那便是说,大房再没了齐家主母的女儿,在这周家就更无立足之地了?”

    她嫁进周家十二年,虽为大房大娘子,可这周家中馈她一日也未曾摸到过。

    “怕只怕,二房的许大娘子,还会来个替嫁之策。”

    “替嫁?”陈氏想到了二房的那个小娘子,周清窈。

    周清窈年方二八,比周清嘉小了一岁,但人出落的明艳大方,知礼识趣,对待长辈更是孝顺有加。

    到时候齐家退了婚,二房顺势将这婚事给揽到了自己身上,那齐家主母的名头,可真就离周清嘉无缘了。

    陈氏沉思一阵,还是几分犹疑:“可,这不是先头的王氏同先头齐家大娘子订下的娃娃亲么?焉是说改就改?”

    二房哪里会有这般厚的脸皮,敢来抢孤侄女的姻亲,还是一桩亡人定下的娃娃亲。

    微珀眸色微动,她走近两步,靠近陈氏耳边小声道:“大娘子,莫非是忘了么?那桩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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