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呀！”

    Fernández听到招呼声扭过头，白净又俊秀的亚裔男孩正冲他摆手，眼睛弯起来，笑得十分友善。

    比一般球员更为娇小的个子，精致的五官，清瘦的体格。认识已有几月，且男孩的栗色卷发相比来时已剪得很短，但Fernández每次正视男孩时，都仍然会模糊觉得他是个女孩。

    他轻轻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热情问好。

    已换好队服的男孩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仍然是笑盈盈的样子，“最近看你扣的斜线球越发角度刁钻了，扣得真好呢！”

    “不过，”男孩说英文时总是会微微压嗓子，似乎为了让自己听上去更加低沉一些，“Carlos的托球真的满足你了吗？对于托球，你有更多的诉求吧。”

    比如一个更快更高的扣球，一个更知道你想要什么的扣球。

    Fernández停下脚步看向男孩，“你想给我托球？”

    男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可你来了这么久，连西语都不会说。”

    男孩仍然笑着，“我自认为我的英语还不错，大家都能听明白。”

    快两米的年轻男人上下扫了一眼男孩，眼神里的打量是不带遮掩的轻视，话语毫不留情，“我不会允许一个被人轻轻一撞就飞出去的小白脸来做我的二传，等你超过Carlos成为正选时再来跟我说这些吧。”

    Fernández提起了旧事。

    也许因为种族基因，也许是因为从前没有刻意追求过肌肉量，尽管及川的力量并不小，但亚洲人的体型确实比其他球员瘦弱许多。在一次训练时，一个拦网队友在救球时撞上他，竟将他撞飞了几米，摔在地上。

    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有意的。

    谁知道呢？

    年轻瘦弱又没有光耀成绩的亚裔在一眼望去全是高大白人的竞技体育的赛场上，在这力量的搏斗场上，本就是不受待见的。

    在那满堂的哄笑中，及川沉默着爬了起来。

    曾经很多的荣耀，曾经被队友齐声喊着“我们相信你，队长”的画面好像才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已经过了许久，连画面都逐渐模糊。

    曾经被认可、被仰望、被畏惧的大王跌入了泥泞。

    及川不曾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包括岩泉。

    他只是从那天开始，疯狂地为自己安排增肌训练。在很多日子里，他一个人在器械室练到只要轻微一动，浑身上下的肌肉就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才回家。

    他是喜欢吃碳水的人，可是每日里疯狂地咀嚼那些难吃的鸡胸肉、牛肉。有一阵他吃到看见这些肉类就开始反胃想吐，但还是逼着一次又一次的吃够每日的蛋白质的摄入量。

    身体数据自然在以可怕的速度增长，但也同样很快的，迎来了瓶颈期。再经历了长达半月身体数据的增长停滞，甚至肌肉含量还掉了0.5个点后，及川根本听不进去大洋彼岸的岩泉再三强调安抚可能是波动，他的心理防线有一瞬间被击破，他放任身体吐出那些已经心理抵触的食物。

    呕吐的滋味并不好受，及川吐得昏天黑地，模模糊糊地自嘲。

    就这样吧，这不就是你的极限了吗？有些东西，生来就注定不一样。

    比如体格、比如天赋。

    但很快，脑海里浮现一张脸。

    白皙面孔，黑而圆的眼睛，总是抿着嘴看着他微笑。

    崩掉的弦好像被人在一瞬间修补好。

    及川简单的漱了个口，然后给自己再点了一份，重新咽了下去。

    这不是他的极限，也远不是他的终点。

    他知道自己还有太多可以磨练的地方。

    这样才能更强。

    才能赢。

    有三三两两的球员从身边路过，听到这都噗嗤笑出了声，用西语毫不顾忌道，“瞧！‘没有攻手的二传’又在邀请别人扣他的球了。”

    “要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去ins上向他的女粉丝们哭诉，说不定效果更好点呢，还能涨更多的粉丝！”

    因为出众的外貌，即使迄今为止，几乎没有在正式赛场上露过面，及川仍然拥有数量并不低的粉丝后援会。

    当然，几乎全是女粉丝。

    及川在哄笑声中仍然笑盈盈的，像是完全不懂西语的样子。

    他弯起眼睛，仍然是无害的样子，“没关系，任何时候，你改变主意了都可以来找我。”

    这一日的公开赛，及川照惯例站在替补席上。

    对面是巴西的球队，极擅接球和拦网。Fernández今日多次扣球都无法得分，到后面节奏越打越糟，暴扣的球路多次被拦网看穿，连连失分。

    Fernández被换了下来。

    坐在休息的长椅上，Fernández烦躁地将脚边的水壶提出去老远。那水壶滚到一双捆着异色护膝的腿前，然后被捡起。

    “你也很焦虑吧，Fernández。你想转型。”

    Fernández已经二十五岁了，他无法再像前几年巅峰时期，依靠力量就可以摧毁一切。身体机能在不可避免地下降，他必须要尝试从简单的爆发型攻手更多的转变为技巧型攻手。

    可是效果不佳。

    他开始尝试刁钻的球路。尽管这段时间来，他成功的概率逐步增加，Carlos仍然不愿意冒险在正式赛场上让他尝试，依旧保持又快又近网的托球，让他只有爆发扣球一条路可选。

    “其实不必刻意躲闪拦网的，只要给你一个稍稍慢一点的高球，你会有更多的进攻空间。”

    “不试错，怎么进步呢？”

    及川像是会读心术，娓娓道出男人内心所有不满的点，将水壶递回给Fernández。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仍然是微微压低的英文，他的笑容里是自信，又带着点蛊惑的意味，“Fernández，我会让你发挥出，最好的状态。”

    “相信我。”

    Fernández仰头去看及川，他背着光，讶异地发现不知何时，少年的肩膀竟然宽厚了许多，手臂的肌肉线条即使不刻意鼓起也已初具规模。

    他的身型截然不同了。

    Fernández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成长着。

    晚上3V3自由组队训练时，及川等来了Fernández的邀请组队，练习扣杀。

    Fernández作为CA的王牌，这是第一次邀请非正选成员一起自主练习。

    他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与Fernández击了击掌，并肩走上球场。

    像是早已预料这一切。

    球被稳稳托起，像千万次在脑内模拟的一样，恰到好处的停留在Fernández顺手的高度，同时保留了更多他可选的球路。球被重力扣下，落球点压着边线，直接弹飞。

    Fernández畅快地喊了声好，然后回过头来同他相撞。

    两具都散发着强烈荷尔蒙，肌肉都因激烈调动力量而充血鼓起的身体，狠狠撞在一起。

    这一次的碰撞是同伴间的庆贺，是欢愉的、爽快的、带着认可而非恶意的。

    而及川稳稳地受了一个以爆发力著称的王牌攻手的碰撞。

    他站在原地，微仰着头，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知道，他已迎来他的第一个将士。从今夜之后，他的军队将开始一个又一个地扩张。

    来吧，臣服于我吧。

    来到我队伍，我的国界。让我带领你们，制霸整个世界的球场。

    夜里他兴高采烈地同岩泉分享这件事。

    白日里的故作高深被卸下，面对好友，及川仍是那个得意洋洋的小孔雀。他描述着Fernández扣下他的托球后站在原地看他的眼神，描述着训练结束后Fernández诚恳的道歉与称赞。

    他的尾巴像是要翘到天上，“唉，果然，及川大人的托球只要扣过一次，都很难不爱上吧。”

    岩泉：“……你已经说了一小时了。”

    及川大惊，“什么我才说一小时？！我一定漏了很多细节没有跟小岩你说！”

    岩泉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忍住因为想要暴揍这个孔雀的冲动，他咬着牙保持耐心，“换个别的说说。”

    “别的？什么别的？”及川有点委屈，“可是这件事我还没讲完呢。”

    但他还是乖乖地想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及川在视频里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然后眉开眼笑起来。

    “啊，还有一件事！”五官精致，双眼明亮的少年十分认真，“小岩，你知道吗？今天，阿根廷的阳光特别好，月色也特别美。”

    岩泉忽然愣住。

    这是及川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晴天时他会抱怨阿根廷的阳光毒辣，雨天时他会描述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无论阿根廷的晴天还是雨天，他似乎都不喜欢。

    及川举着手机到窗边。明明可以调转镜头，更好地拍下这轮明月，他却非要和月亮挤在一个镜头里。

    “小岩，你看你看！是不是很美？！”

    岩泉觉得心下酸涩，又觉宽慰。

    他知道，阿根廷在六个月后，终于拥抱了这个从地球另一端来的少年。

    在地球的另一端，宫城又迎来了冬天。

    金田一推推国见，“喂，发生什么了吗？秋元今天心情很好诶！”

    国见刚练完一百个发球，此刻靠在墙边气喘吁吁、要死不活。

    他抬眼去看今日部活总是无意识带着笑，连眼睛都在发光的女孩。她的快乐如此明显，几乎感染了整个排球队。

    “还能为什么呢？”

    这还用问？

    金田一胡思乱想，突然啊了一声，他十分发愁，“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秋元有新的喜欢的人了吧？”

    他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我每天看的这么紧，怎么可能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追到了秋元……”

    国见再懒得回答。

    不过秋元的情绪太外显了，他也有些好奇。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登上账号，然后去搜索阿根廷CA球队的成员信息，顺理成章地搜到某人的INS账号，然后刷出一水的自拍。

    国见：“……”

    最新的一条动态，也还是自拍。

    某个人站在大大落地窗前，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脸颊边比V。

    照片的三分之二都被他的脸占满，小小的月亮只能委屈地缩在照片的左上角里。

    看上去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只是月色温柔，少年脸上的笑格外明亮一些。

    下面是某人的话。

    “今天阿根廷的阳光很好，月色也很好。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