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势拉开，人声鼎沸的现场竟然顷刻间就安静下来。
黄爱音消失在人群之中，已寻不到踪迹。
公子贵女们在箭场外落座，随从的丫鬟侍婢也多。秦卿绾放眼看去，乌压压全是人头。
“别紧张啊，你要不要先试两箭。”吴眉笑大剌剌的声音响起。
秦卿绾摇摇头，现在她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射出的第一箭要承受太多目光，她不想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萧霁一直站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倒是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
也是，大约觉得练这两下也是白搭，她今天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认输。
在外人面前这恩爱也不知道要演到什么时候。
但是萧霁刚才所做，她内心还是感激的，连带着他站得这样近，也不觉得不自在。
“你不射，比试可要开始了。”
吴眉笑拉拉弓弦，势在必得又满不在乎地说。
一声锣响，吴眉笑已经拉弓搭箭。
只听“嗖嗖嗖”三声，极快速地飞出三支箭，箭矢如同被控制一般飞向靶心，牢牢插入中心圆环。
“好！”全场热烈。
吴眉笑的箭技好毋庸置疑，但是有幸亲眼目睹还这样精彩又是一回事，一瞬间场子就热起来。
吴眉笑意料之中地冲秦卿绾扬扬下巴颏儿。
“要不你来。”
只说是十箭，也没说怎么个顺序，轮着来也是好的。
还未等秦卿绾答话，就见场子周遭的人纷纷起立，远处拥堵的人墙瞬间让出一条道路。
太子在轮椅上被一个同样高挑的男人推着缓缓向前。
“太子和三皇子怎么来了？”吴眉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一闪身躲到萧霁身后。
萧霁没有动，整个身子遮住了吴眉笑。
秦卿绾看看二人自然的举动，又移开目光。
原来太子身后的便是三皇子萧乾。
萧乾一身浅白云锦，低调中不失身份。
萧霁和萧朗眉眼间都有着落拓的朝气，只是萧朗性格温和，看上去更加柔善，而萧霁一向不羁，眼神凌厉许多。萧乾和他们二人都不一样，是淡淡的眉眼，看上去格外书生气，虽然贵为皇子，看上去却一点高位者的威容都没有，反倒有很好亲近之感。
他推着萧朗，走得慢慢的、稳稳的。
秦卿绾心内疑惑，郑嬷嬷那意思，叔父秦永成是三皇子的人，现在一看三皇子，秦卿绾内心倒是觉着，这样的主子会生出什么害人之心么？
太子萧朗一路被推到箭场特设的高处主位。
萧朗稳坐着，目光扫过秦卿绾，又看向萧霁，最终落在萧霁身后不敢出来的吴眉笑身上。
“能胡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不敢见孤。”萧朗语气温和却带着威严，只静静坐在那，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秦卿绾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到萧朗的太子威仪。
吴眉笑只得出来，随着众人先行礼，随即低头不语站在阶下，静听萧朗训话。
秦卿绾也有些心虚，毕竟太子还专门差于嬷嬷来府劝告，又被萧霁那么下面子。
正想着，萧霁却走上前来，挡住她半身。
“太子和三弟也这么好兴致，但是却不知道大家都不欢迎你们来。”
“二哥……”萧乾看上去有些无措。
萧霁看也没看他。
“你们身份贵重，来了大家观战都不自在，影响吴将军和卿卿发挥。”
“二哥也是皇子，为何可以来？”
秦卿绾甚至觉得萧乾有些单纯，萧霁这种纯混球气人话也要争辩个黑白。
萧霁却转头看向她：“我是来为我的卿卿加油助威的，局内人，与你们不同。”
秦卿绾瞬间脸上一热，鸡皮疙瘩起一身，脑子嗡嗡的，看着萧霁深情的眼睛，秦卿绾想给他一拳。
萧朗根本不接话茬，站起来便道：“传父皇旨意。”
此话一出，连带萧霁，全场哗啦啦全部跪倒。
“比艺试练，实乃佳话。特赐彩头。若吴将军胜，则得春猎总指挥一职，若亲王妃胜，则免礼亲王思过，准许还朝。”
秦卿绾无语。
为什么赢了好处却是萧霁的，这下更不想赢了。但是，萧霁肯定是想回朝的，她为难起来。
太子停顿一会儿，又道，“并特许王妃自由往返礼亲王府与秦将军府，操持秦将军府一切旧务。”
秦卿绾猛地抬头看向萧朗，发现对方仍一脸平静。
吴眉笑欢喜了：“好诶好诶，我早想给春猎换换花样，皇上英明，感谢太子！”
惧怕的神色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秦卿绾却还在震惊：“当真？我叔父……”
萧朗温和回应：“父皇是天子，定然说到做到。”
萧乾在一旁默不作声。
秦卿绾低头看看手，点点头。
萧霁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清丽的面庞上嵌着两汪清泉，鸦羽似的睫毛轻轻忽闪。刚才还一副对比试兴趣寥寥的样子，生怕场下的人关注，现在却又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下唇都被她的皓齿咬红了，生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风拂过时，身上飘过一丝让他安心的清香。
这种感觉太陌生，又太吸引他，让萧霁生出一种危险的感受。他不露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离那动人心神的源头远一些。
“开始吧。”萧朗拂袖，依旧端坐。
秦卿绾站到射箭位，吴眉笑也摩拳擦掌。
虽然不知道皇上用意为何，但是他所给出的彩头，都是两人最想要的。
原本秦卿绾还寄希望于，吴眉笑会顾着萧霁的面子，不会让她输的太难看。她便顺着演了这个比试，皆大欢喜。
现在，看吴眉笑那势头，必然要漂漂亮亮拿下春猎。
秦卿绾搓热双手。
她也想赢。
她想拿回父母的府邸很久了。
萧霁那日在府门前对秦永成放话，也只是放话而已。眼下还得靠她自己。
秦卿绾目光扫过萧霁，在这样的场合，萧霁总是将眼神放在她身上，似乎什么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双眸子黑得发亮，如一汪深潭，旁人看上去他再专情，秦卿绾也知道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她转过头，将目光放在靶心上。
场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秦卿绾回忆着这几日萧霁的点拨，抬肘，拉弦。
“嗖”一声，箭离弦，直奔靶子飞去。
场内所有人的头跟着箭快速扭转。
秦卿绾牢牢盯着靶心。
对面响起一声锣鼓：“八环！”
场上爆发一阵喝彩。
“王妃好箭法！”
秦卿绾对这个结果不欣喜也不失望，她心知是没有机会在箭上赢得吴眉笑的，只愿不落下太多，再在其几场比试中补足，才有赢的希望。
吴眉笑惊讶地睁大眼睛：“厉害啊，没想到你能射中八环，究竟是运气还是真有本领，快再涉几箭让我瞧瞧。”
秦卿绾一转头，正对上她那眉开眼笑的模样，一时间真不知道这人是她的对手还是什么。
离得不远的几个闺女，摇着扇子却不以为意。
“八环也值得得意么，吴将军三箭齐发都正中靶心。不知道那些人在叫好个什么劲儿。”
“运气罢了，且让她得意一会儿吧。”
秦卿绾抽出下一支箭，正准备搭，手上动作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下。
原是腕间束带散开，萧霁来到她身前给她重新系上。
萧霁离得很近，近得秦卿绾能细数他眼上的睫毛。秦卿绾能感受到四周的目光向她这里聚拢而来，窃窃私语已经变成了小声议论。
她无暇顾及周遭人在说什么，因为萧霁倾身在他耳畔开口。
“目光前端，箭头对准靶心。”
萧霁的声音原本低冷，此刻却有暖意吹过秦卿绾耳畔，她的耳垂仿佛烧起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萧霁已经若无其事回到初始位置。
“你本少穿这种衣服，这下系好不会再散开。”萧霁冲她点点头。
秦卿绾点头回应，随即重新拉弓搭箭。
她幼时是喜欢射箭的，祖母带她游玩时，她从未觉得男儿和女儿究竟有什么分别。
但是随着她年岁渐增，她便只是秦将军的女儿，要与京城所有闺秀一样，习女红、做淑女。
甚至因为出身武将之家，世人对她的评价更加严苛些，她便多年不再恣意。
秦卿绾按萧霁的指点，瞄准后，一击即中。
“十环！”
这次场上不是方才捧场喝彩了，几乎人人讶然震惊，议论声鼎沸。
秦卿绾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回头。
吴眉笑大喝一声：“牛哇！”
萧朗也坐直了身子，萧乾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萧霁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探寻和看不懂的意味。
吴眉笑转过头看萧霁：“不会你给她绑了束带她就如有神助了吧？这就是夫妻战？”
吴眉笑一脸不可说的表情。
萧霁和秦卿绾都没有说话，秦卿绾此刻难为情得厉害，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出风头过，她实在不想出这风头。
自从她出落成人，越发引来人驻足围观，她便有意减少出门，不想有朝一日竟然要做这众目睽睽下的焦点。
却听萧朗道：“怎么，哪一日请求陛下为你也指了婚，你便也可夫妻战了。”
萧朗语气温和，样子却没什么高兴可言。
吴眉笑忙摆手：“ 我可不要，我身边哪有男儿，也就一个萧霁罢了。”
“我大冶男儿无数，便是吴将军麾下也将士数万，怎么就没有男儿。”
吴眉笑撇撇嘴，不吭声，随即又对萧霁道：“你哥就是我的克星。”
萧霁不置可否。
秦卿绾见吴眉笑情态，便知道二人关系甚笃。
她转过头，预备射出手中第三箭。
明明已经知道了其中关窍，却不知怎的手微抖，便离了靶心。
“四环！”
“哎呀，就说是运气。”
“还真指望一个王妃有什么箭艺么，玩玩罢了。”
“她跟吴将军有什么可比。吴将军这几年军功不少，清誉在外。同是女子，吴将军那一寸纱都是自己挣来的。她不过是前半生仰仗父母，后半生攀了高枝儿。”
秦卿绾心中有些烦躁。
却听吴眉笑冲着噪声最大的一边：“都闭上嘴！干扰射箭的出去！”
议论声这才停下。
秦卿绾感激地看她一眼。
吴眉笑只冲她挑眉：“别看你相公了，看箭。”
秦卿绾汗颜，她哪有在看萧霁。
无奈她只好专心射箭，这下子心思全集中在箭上。
比试终了，吴眉笑以十箭十环全中胜出。
秦卿绾虽然落败，成绩也不算太难看。
有六个十环。
吴眉笑拍胸口：“妈呀，你再多中一个十环我今儿可就输了。”
“吴将军还记得你那个承诺呢。”秦卿绾笑。
“当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热闹散场，吴眉笑和秦卿绾夫妇并肩站着说话。
萧朗仍被萧乾推着。
经过三人时，看向吴眉笑：“吴将军好箭法。”
吴眉笑真眉开眼笑：“多谢太子殿下赞赏，臣吃饭本领，不能不练。”
萧朗听到“吃饭本领”时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即看向秦卿绾。
“亲王妃不愧是秦将军的女儿，也大有将军夫人的风采。”
“太子殿下过誉了。”秦卿绾行礼。
“王嫂应当称一声皇兄。”萧乾话里话外很是把萧霁夫妇当一家人。
秦卿绾看一眼萧霁眼色，见他面若冷霜，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三皇子的话，只好又行一礼。
萧乾看着萧霁又问：“三日后便是煎茶比试了。吴将军虽是武将，却也从小习这些女儿们擅长的技艺。二哥认为，究竟是吴将军能主持春猎，还是王嫂能赢得比试？这真是让人难选呐。”
秦卿绾低头看脚尖，萧霁自然心觉吴眉笑会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不管别人觉得谁会赢，她都要赢。
却有一只大手来牵她：“自是卿卿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