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绾一抬头，正对上萧霁疏朗道眉目。
院子开阔，更显得天广地宽。萧霁一身白衣伫立于间，恍惚中秦卿绾有一种他遗世独立的错觉。
“不会骑便罢了。”萧霁的耐心大概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秦卿绾这才回过神，萧霁就是萧霁，礼亲王府就是礼亲王府，与过去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无关。
眼前她所处的地方是牢笼。
她要破这牢笼，也要查明父亲征战被伏击的真相。
秦卿绾快走两步，走到与萧霁并排，随着他一起走向箭场。
马场被围栏围着，远远也能看见里面有几匹成色极好的马。尤其是其中一匹毛色发红的，在马匹中很是打眼。
秦卿绾不着痕迹地环视整个院落。
箭场陈设十分简单，但是无论是箭还是靶子，都是极其标准精致的。
靶子上却没有什么箭孔，不知是新换的还是萧霁本就不爱射箭。
毕竟只听说萧霁为了气萧朗习武，但是却没有听说他的六艺如何。
萧霁走到箭矢旁，附身提起一支箭，娴熟地拉弓搭箭瞄准射击。
正中靶心。
再一箭。
依然正中靶心。
秦卿绾忍不住拍手叫好。
萧霁也转过头轻轻一笑。
秦卿绾也不得不承认，萧霁这一笑，定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心的，这也难怪他名声如此之差，还能居京城好儿郎前列了。
“试试。”
秦卿绾拉弓搭箭，“嗖”一声，箭飞到靶子边沿上。
萧霁看一眼：“好。”
“这好？”秦卿绾并没有想练箭的意思，只是找找拉弓的感觉，而且萧霁刚射完，珠玉在前，她只需要捧场即可。
但是萧霁却很高兴：“你已经比寻常女子准头好许多。”
秦卿绾觉得好笑，萧霁对她要求真低。
“你经常看寻常女子射箭？”
萧霁被她问得愣了一瞬，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初学射艺的人起初许多都不能触碰箭靶，想来大抵如此。”
秦卿绾问完也觉着不对，这话说的好像她在吃醋似的，想收回已经来不及，又遇上萧霁破天荒正经解释，此时她越发觉得不自在起来。
萧霁也没再说话。
要么自己拿起箭射几把，要么看着她射箭，偶尔伸出手指轻轻抬一下她的手腕或者正一下手肘，秦卿绾的准头立刻好很多。
便这样练了许久，萧远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过来。
“我的王爷，您让我好找。”
“何事？”
“皇上听说您辜负太子一片好意，生了大气了。”萧远双手扶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哦。”萧霁听完扭脸继续看秦卿绾射箭。
萧远吧啦吧啦又说了许多，萧霁跟没听见似的，最后萧远无奈地被撵走了。
秦卿绾停下手，转过头，心内还是有些抱歉，对萧霁道：“我没想到这事儿会变这么大，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
萧霁无所谓地摆手：“礼亲王府的事儿一向很大，与你无关。”
秦卿绾能理解萧霁所说的这句话，尽管她之前与萧霁素不相识，但是萧霁的事儿却听了一箩筐。若是事情不大，又是怎么传遍京都的呢。
萧霁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让秦卿绾欣赏几分。阎王有了阎王的气势，反而多了些冷冽坚毅的意味来。
两人不再多说，心照不宣地在箭场消磨时间。
萧霁仍然箭箭正中靶心，秦卿绾依旧发挥不稳定，但是却度过了莫名和谐的一整个下午，直到冬日最后的金光也消散。
翌日，是近半个月来难得的晴日。
萧霁和萧远缓步而行，不一会儿就来到门口。
萧远惊讶：“王妃！”
萧霁抬头，见秦卿绾已经等在轿子边。
她一身白衣，袖口裤腿都束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利落。
“王妃不愧是秦老将军的女儿。”萧远不由得赞叹。
萧霁心内也认同萧远所言，但是想到昨天秦卿绾的箭艺，今日她怕是要受挫。
萧霁走到轿子边，帘子已被下人掀开，秦卿绾施施然行了一礼，算是问候。
萧霁看她头发高高盘起，面色白皙，干干净净的脸庞迎着晨阳泛着微微的光，唇上一抹红，衬得人十分娇艳。
萧霁不由得收回目光，抬了胳膊，示意秦卿绾搭手上轿。
他胳膊上一只温软的手轻轻触碰，随即一闪而逝。
萧霁胳膊不自在地动了动，好像在寻找刚刚消逝的温暖。
吴眉笑好大阵仗。
皇家箭场，人头攒动。
秦卿绾还没有下轿，就已经听见议论纷纷。
“也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能嫁给礼亲王。”几个贵女凑在一起议论。
秦卿绾听这种话心里并无波澜，看萧霁神色，他仿佛没听见一般。
“居然还敢跟吴将军比试，吴将军是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
“听说吴将军与礼亲王交好，或许也是心中不快，想要教训一下这个女人吧。”
“听说最开始还差点嫁给太子。”
秦卿绾心内叹气，女人给女人的敌意从来都是最多的。
她本想抄个近路，赶紧去找吴眉笑，冷不丁却听见有人提父亲。
“秦老将军为了给女儿换个前程，不惜性命啊。”
“蘸着自家的血嫁进黄院，也做得出来。”
秦卿绾脚步凝固住了。
她转过头，看到一张十分消瘦的脸，那贵女打扮甚是招摇，却因珠钗太累赘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她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秦卿绾正要走上前，手却被一只厚实有力的手掌包裹住。
一抬头，正对上萧霁的脸。
萧霁双眸淡定，只静静地看她。
秦卿绾知道这么多人的场合，最好不要参与什么事端，但是她实在难以忍受有人这样说父亲。
她想挣开萧霁的手，却无可奈何。
为什么她此刻要这般忍气吞声，结了莫名其妙的亲，还要连带着父母跟自己一起背骂名。
她双眼热气上涌。
“你谁呀？”
听到这句话秦卿绾愣了一下，就看见萧霁几乎是换了张面孔。
刚才的沉着淡定全都不见，现在仰着下颌，眼睛向下，十分蔑视地看着刚才的贵女。
那女人一看是萧霁，竟然有些惊慌，立刻答道：“我是礼部……”
萧霁听也不听：“你挡到我卿卿的路了，让开。”
秦卿绾这才知道是礼部尚书之女黄爱音。
黄爱音的脸“唰”一下一片潮红，四周都投过来看热闹的目光。远处甚至开始议论。
她又羞又恼，对上萧霁那混不吝的样子，终是没敢说一句话，脚步重重地往后退了两步。
萧霁便握着秦卿绾的手，大摇大摆从黄爱音面前走过。
虽没有好好告诫一下黄爱音，但是秦卿绾心里到底好受了些，萧霁能为她出头，也是不想再让她生事。她便任由萧霁牵着往前走。
谁知刚走两步，萧霁却又转头看向黄爱音，随即有些嫌弃地撇嘴。
“本王岳丈名讳，你还是不配提，便不要再让本王听到。”
这下黄爱音身边都开始有人看笑话，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胆子也大起来。
“我爹也是正三品，王爷说话不要太没边儿！”
“三品？”萧霁眉毛一挑，倒是笑了，“礼部尚书教出这么不知礼的女儿，是该告老还乡了。”
“你……”黄爱音把话头生生咽了下去，不敢再多一言，最后左看右看，羞愤地跑开了。
萧霁一个眼神都没给黄爱音，只是站着，目光扫视过全场，所有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静等比试开场的样子。
萧霁这才若无其事，带着秦卿绾继续往前走。
秦卿绾没想到萧霁会这么直接，也没想到他说起话来毫无顾虑。
但是她心里很畅快。
从萧霁胆大包天抢太子的婚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他原本就这么直接的。
想到这，秦卿绾竟然生出一种安心感。
若是身边人的喜怒都是如此直接，便没有那么多的真相需要揭开。
若是这个直接的人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身上仿佛生出一层铠甲。
“我说你俩肉麻不肉麻，今天出来比试射箭，你俩还在这卿卿我我，我等的头发都白完了。”吴眉笑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也不顾及众人目光追随，跑到他俩跟前，生生在两人手上轻拍两下，秦卿绾吃痛收手，两个人原本牵的就不紧的手，就这么松开了。
秦卿绾目光扫了一圈周围，又看向吴眉笑。
吴眉笑虽然大咧咧，但是心细如发，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随即对她说：“比试当然是越多人看越好，不然有什么意思。总不能像科举放榜似的，比完昭告天下。还不如一开始就昭告天下。”
吴眉笑说着还抬起手示意四方，看上去是真的满意自己的杰作。
秦卿绾汗颜：“这也太多人了。”
“这才哪到哪，我手下随便一支队伍都比这阵仗大。”
秦卿绾想到当初父母亲练兵时候她也是去看过的，确实乌压压全是人头。
吴眉笑见她不说话，又说：“你不必紧张，今日比试十箭定输赢。我让你三箭，若是我赢你不超过三箭便算我输。”
秦卿绾刚准备说不必，就听见萧霁道：“甚好，就这样办。”
秦卿绾心内叹息，萧霁想赢的心也太明显。
这次比试注定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