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屋内毫无生气的陈设，忍着膝盖处的阵痛，秦卿绾心里是不痛快的。
天下女儿没有未曾向往过自己良人的。
父亲母亲恩爱非常，他们在世时总说，定要让她亲自择婿，必要嫁得一称心如意的男子。
随着父母亲的离世，秦卿绾再看那深宅大院，听些鸡毛蒜皮，觉着婚姻更是好没意思。
外祖母与外祖父和离后，过得比往日恣意潇洒得多。
她便知晓，这世上若是有一真心的同路人自是福运齐天，若是没有，一人纵享人间也是极好。
可眼下，良人没有，自由也全无，甚至连烟霞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秦卿绾内心涌着一股翻滚的浪潮，心里和身上都越发难受起来。
“姑娘。”一个飞影迅速掠进来，烟霞出现在眼前。
秦卿绾大喜：“去哪了？”
烟霞转身关好门窗，快步上前：“被那狗王爷打晕关了起来，醒来后在王府遍寻不到你，遍溜了出去。”
“回来就好。”秦卿绾思索一番，“既然你能溜出去，看来王府还是有机会的，你且先藏起来，待我腿养好些，我们便离开这里。”
烟霞原本想说可能逃不出去，却听闻秦卿绾腿受了伤，着急问：“姑娘腿怎的了？”说着便蹲下身子要看。
一掀开才发现，秦卿绾的膝盖紫得发乌，部分还带着黄青，白皙的皮肤衬着，触目惊心。
烟霞眼睛红红的：“我只一日不在姑娘身边，姑娘便成了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那个狗王爷欺负你？我去取他头来。”
说着就要起身，被秦卿绾一把拉住。
“一个女孩子，怎么成日打打杀杀的？”秦卿绾轻声劝她，“好好藏着你的功夫，不要到处招摇，以免惹来麻烦。”
她看着自己的膝盖也难受，拉了裙摆盖上。
“不是他，是皇上要罚，他不让我跪来着。”
烟霞有些不解：“我回来的路上还听了些传言，有人说那狗王爷为姑娘你……”
秦卿绾：？
“为我怎的？”
“说那狗王爷为了求取姑娘，不惜违抗父兄之命，抱着姑娘招摇过市，就是显示他终身与你相伴的决心。”
烟霞神色复杂：“今天一进府里便听到两个小厮嚼舌根，说狗王爷身边那个侍卫，因为没有给姑娘留轿撵，足足被王爷罚倒立了一个时辰。”
秦卿绾：……
怪不得往日母亲也劝她，再想依照内心行事，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收敛一二，不可过分自我，因为人言可畏。
今日她也算晓得厉害，流言根本不顾事情的真相如何。
而今，萧霁竟然成了京城少有的痴情男儿了！
秦卿绾头痛不已。
若是照这样下去，日后她逃了，免不了要背上一世负心的骂名。
她自己倒不在乎，只是京城始终流传着秦将军教女不善，也是她不愿看到的。
她还未想到如何应对，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烟霞一个闪身从后窗跳了出去，秦卿绾盖好被子，倚在榻上。
门被扣响，秦卿绾轻声道：“进来。”
“给王妃请安。”萧远带着一个太医模样的人打外面进来，礼数十分周全。
“王妃，这是王爷请来的李太医，给您请脉问安的，顺便看一看王妃的腿伤。”
秦卿绾打量着眼前的侍卫，虽然侍卫打扮，眼睛却亮闪闪的，不算大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纯真劲儿。
印象中这个侍卫除了帮萧霁说话时有些着急，一直待她恭敬有礼。
“萧远是吧？”秦卿绾没有着急应她的话。
“是的王妃。”萧远笑眯眯，“王妃有事尽管吩咐，属下无不照办的。”
“无什么要你办的，只照顾好王爷便好。”秦卿绾觉着，要想顺利离开，必得先稳住萧霁这个阎王。若是萧霁不把她当自己人，日日派人看着她，那她离开的希望渺茫。
萧远见秦卿绾关心萧霁，似是心生欢喜，脆生生应了句“诶！”
“李太医……”秦卿绾话还没说完，便见这太医又跪下去。
“王妃吩咐，臣也无不照办的。”
秦卿绾话噎在嗓子里，想着是不是刚才演得有点过，太医想到萧霁那恶劣模样，再看她俩情深意重，有些胆寒。
秦卿绾叹口气，做萧霁的王妃，真是造孽啊。
“李太医快请起，今日归来，双腿酸软无力，行走不得，还请太医医治。”
李文明老老实实看伤、问诊，始终恪守本分，未敢看秦卿绾一眼。
“王妃今日是受了冻，双腿有些冻伤，又保持一个姿势太久，麻木时间过长，导致无力。臣开几幅药膏来贴，休养几日便可。”
秦卿绾点头，放心许多。
李文明却还不起来，犹豫再三，问道：“王爷有吩咐，确保王妃安然无恙，臣可否为王妃请一请平安脉？”
秦卿绾点头，将右腕静置于榻。
少顷。
“王妃放心，玉体康健。只是王妃先天体弱，体性寒凉，需要滋补、保暖为好。”
秦卿绾点点头，这些外祖母早些年都为她调养过，只是回京城这一段在将军府住得冷了些，今日又受了冻，怕往日的养护都白费了。
她有些疲累，想送客，想想又随口问道：“王爷今日也受了寒，身子可好？”
李文明面露难色，看看萧远。
“萧远，你便先去门外等等。”
“是。”萧远答应得利落。
秦卿绾心里有数，习武之人，耳力也非常人能及。烟霞在屋顶都能将房内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否则就冲萧远这忠心护主的尽头，怕是也不会出去。
待萧远退出去，李文明才开口道：“王妃可知王爷的病症多久发作一次？太医院虽有病卷，但我见记载时长间隔并不规律，不知是王爷是否有心强忍，还是原本就无规律可言。”
秦卿绾却一愣：“病症？”萧霁那活阎王模样，哪里像有病的，若真有病也得是精神上的隐疾吧。
“是一种神经上的症状，以躁郁为主。”
还真是。
秦卿绾有些意外。
“何解？”
李文明做难模样：“王爷并不曾让臣切脉，臣至今不清楚病症，原本是想从王妃这里得知一二……”
“想来是王爷爱重王妃的缘故，不忍让王妃担忧。”
秦卿绾见李文明脸色极差，想必是觉着自己泄露了萧霁的秘密，怕遭杀身之祸。
于是安慰道：“王爷极少有隐瞒之事，或许是因为王爷今日康健，未曾提起。你只说，发作时王爷会如何？”
秦卿绾心内祈祷，可不要有什么骇人的症状才好。
“此病症最折磨的还是得病之人。会觉胸口发闷，又无处倾泻。深觉人世无光，人生无益。有时躁郁外露，也会累及旁人。”
秦卿绾细听，揣测太医每个字背后的意思。
意思是症状发作的时候，萧霁甚至不留恋人间。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觉着生无可恋呢？
秦卿绾向来内心明朗，从未有过撒手而去的心境。即使是父亲母亲离开，她伤心虽重，也知人中有一日会黄泉碧落。她有朝一日还会与父母亲相见，便活好自己剩下的人间日子。
这样一想，她突然有些理解萧霁的恶劣和所作所为。
若一人连命都已不在乎，还怎会在意行事风格和名声。
萧霁抢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她很清楚他根本不爱她，甚至他们二人互不相识，萧霁做的一切都只是欺骗外界的托辞罢了。
若是萧霁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事与她有关，她脱身便难了。
秦卿绾觉得头也疼痛起来。
“若是王爷症状发作，该当如何？”
李文明已收拾好药箱：“此病难以根治，只是有些法子可以缓解，臣写与王妃。”
李文明迅速写好方子，交与秦卿绾。
秦卿绾展开轻声念道：“对外则以按摩、轻抚以镇痛，对内则以宽解、开怀为主。若能寻得病之所起，则得药引，病根或许可除。”
“王爷这症状极少见，非内心创伤不可得。太医院并无良方可以根治，这个方子是臣早年在外游历学医时，偶遇一白须老道所授，至今并未验证过。若是能为王爷王妃分忧一二，是臣道福分。”
原来是未曾有人用过的江湖药方。
偌大的太医院竟然束手无策，秦卿绾内心对萧霁竟然多了几分同情。
俊朗舒眉下却是一颗无药可医的心。
她折好药方，收入怀中。
“若能缓解王爷病症，王府上下必对太医感激不尽。”
“不敢。”李文明告退。
等了一会儿，烟霞依然没进来。
秦卿绾想下去看看，奈何双腿无力的厉害。
贴上太医的药膏后，膝上有温热之感，舒服许多。
她遂仰靠在榻上，不知不觉眯了过去。
门外却有两人还在对峙。
准确地说是烟霞一人在与萧远对峙。
“你早发现我了？”烟霞绷直身子，随时准备接招。
萧远笑得露出两颗虎牙：“王府进出人员，没有人能逃过我的眼睛。”
“那你为何不拦我？”
“你是王妃身边的人，回到王妃身边，我为何拦你？”
“可是那日我走，你也没尽力阻拦。”
“我都告诉你了，王妃只是随王爷进宫去了，你迟早会回来的。”
萧远表情似是有些无奈。
烟霞发现对方没有丝毫敌意，便收起了短刀。
“不管你怎么说，我们家姑娘跟你那个狗王爷出去半日，腿便伤成这样，都是那狗王爷的不是！”
萧远这才有些不愿意了：“不许这样称呼王爷。”
随即声音又低下来：“让王妃受伤王爷也不愿，是王妃不忍王爷一人受罚，说夫妻之间要同甘共苦，这才上了双膝，不可全怪王爷一人。”
“你胡说！”烟霞简直恼了，“我们姑娘从未对任何男子倾心过！”
“所以对我们王爷倾的心才是独一份呢。”
萧霁刚走到门外遍听到二人这两句对话，踩上门槛的脚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