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地是耀眼的白，膝盖下却是刺骨的冰。
秦卿绾曾随外祖母去过茫茫雪原，只是出游的心情与受罚大不相同，好奇和雀跃足以抵御北风的严寒。
而今陪着这个阎王，她心情糟透了。
一跪下便再无了生气，只静静看着地上，等待时间流逝。
刚跪下时，只觉得膝盖逐渐湿漉，随即便是冰凉刺骨的痛寒。
现在连疼痛也消失不见，只剩一片麻木。
她便如捏起来的泥人般，毫无魂灵地陪萧霁跪着。
不知道已过多久，秦卿绾只觉时间难熬。
“你不必如此，回去便可。”萧霁开口道。
萧霁说的不错。秦卿绾并没有被罚，她随时可走。
闻声，秦卿绾转过头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蓦地发现脸僵的难受，鼻尖一股凉意，若是谁碰一下，鼻子怕是会直接掉下来。
掉下来的瞬间应当就会硬成一块石头，能砸地地面咣当作响。
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摇摇头，随即又看着地面熬时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都不那么明朗了。
“王爷、王妃，时辰已到。”
直到小太监过来，秦卿绾才从灵魂出窍中恍然回神。
小太监躬身便扶萧霁，萧霁并未搭手便站起来，他活动活动腿脚，晃晃脖子，若不是他外裙已湿，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受罚。
秦卿绾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上一点力也使不出来。
她俯下身子，双手撑向地面，想要借力起身，却一下跌坐在地面上。
膝盖以下的腿如万虫蚀骨，麻得软如浆糊。
小太监看着他，想扶又不敢扶的样子。
她正无助间，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她背后出现，拎着她肋骨两侧，便将她拎了起来。
这种拎起来的感觉有些熟悉。
只是未等她站稳，双手便撤去，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赶忙抓住小太监的手。
“多谢公公。”
小太监看一眼萧霁脸色：“王妃折煞奴才了。”
萧霁转身，轻声道：“那我们便回府吧。”
秦卿绾身上无力，见萧霁这假模假样，心内翻了个白眼。
挪一下脚步，发现行而不得，遂停住。
萧霁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无人跟上来。
一回头发现她还在原地。
萧霁：？
秦卿绾无奈，只得嘟囔道：“王爷，我腿麻。”
小太监笑：“王妃体弱，却一心陪着王爷，真是不可多得的深情呀。”
秦卿绾分明见萧霁咬了咬后槽牙，随即木木地走到她面前。
“一步也不能走吗？”
秦卿绾欲哭无泪，若是能走，谁愿意在这吹冷风。
“是。”
秦卿绾就差说赶紧差人送来一副轿撵了。
萧霁却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双手伸到她身后把她打横抱起。
秦卿绾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一瞬间惊呼出声。
瞪大眼睛却对上萧霁不耐烦皱眉，立刻识相地捂了嘴。
萧霁的脸色，怎么说呢，青的像宫里花盆边长的青苔。
双手托举的力道轻的刚刚好，似乎她微微翻动便会被丢在地上。
秦卿绾只好保持一个姿势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
她觉得，在萧霁这，她可能连个阿猫阿狗也算不上，就是一个花瓶、茶碗、饭盘之类的东西。
可以随拿随弃。
尽管秦卿绾怀着小心翼翼的心情将自己托付于萧霁的双手，但是仍能感受到他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只是不知为何，越往宫外走，萧霁脸色越难看。
虽然他一言不发，但是脸上的愠怒让秦卿绾不敢看。
天寒地冻中，萧霁便这样将她抱回礼亲王府。
街头巷尾偷看的人越来越多，秦卿绾纵使生性自由，也不曾这样被人围观过。
短短两日，她已成了京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她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于是将头缩进萧霁宽大的胸膛前，虚虚地贴着。
这么寒凉的天气，萧霁的鼻尖却有些细密的汗珠。
秦卿绾略有些羞愧。
她不自觉地掏出怀中青草黄的手帕，在萧霁鼻尖飞速一掠，便再不向外张望。
他明显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身子一僵，随即又无事发生般平稳走着。
萧霁脚步很快，不愧是杀伐征战过的人，没有太久，两人便回到王府。
礼亲王府与昨日完全不同，现在俨然一副喜事盈门的样子，披红挂绿，喜气洋洋。
萧霁抱着秦卿绾进门，府中亲丁仿佛石化，随即又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做事。
只有萧远从远处迎过来，也难以置信模样。
萧霁将秦卿绾一路抱进她早上住的小院，一脚踢开门，将她往榻上一放，随即转身便走了。
秦卿绾还没反应过来，萧霁萧远便一前一后离开了。
萧远甚至是用小跑的步子在追萧霁。
“王爷，您竟然会抱着王妃回府，府里人都惊傻了。”
“还是王爷思虑周全，做戏都做的真真儿的。”
“王爷，这次估计不止万岁爷，全程的百姓都知道您心爱王妃了。”
“王爷……”
话没说完，萧霁一把揪住萧远的唇：“再废话就把你的嘴缝上，今后都不必再开口。”
萧远立刻噤声。
萧霁松开他的嘴，特别嫌弃地甩甩手。
萧远不敢再多言，谨小慎微地跟在萧霁后面。
萧霁脚步匆匆，直到润心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么快，胸前女子的余温让他有些烦躁，浑身都热热的。
半道上竟然还以私人手绢触碰他的鼻子，最离谱便是他竟然没有发怒之感。
手绢上的异香与女子身上如出一辙，还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这秦卿绾真是个棘手人物，他只是权益称她一声王妃，她便花样百出起来。
越想越躁，萧霁将手中的茶盏“啪”一声丢在桌上。
萧远吓得一哆嗦，半晌开口：“王爷，您莫不是那症状又犯了，可要传太医？”
萧霁抬眼，萧远今日也格外不顺眼。
他凉凉开口：“今日马车轿撵为何都不在宫外等候？”
萧远面露惊慌：“王妃的那小丫鬟，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咱才出去不到半日，她便逃出来，在王府大翻大找，非得找到王妃不可。府里来人禀报，我便先行回来制服她了。”
若是平日，萧霁便懒得跟他计较。但是现在他自己气不顺，便道：“你便倒立一个时辰伺候。”
萧远不敢叫屈，一个翻身，倒立在萧霁斜前方。
“王爷，您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萧霁心知自己无事，便不搭腔，却又突然想到什么。
“请太医到府上。”
“好嘞！”萧远一个翻身便要跑。
“站住！”萧霁叫住他，“吩咐其他人去办，你继续倒立。”
萧远的脸晴雨表似的，刚刚的欢喜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委屈巴巴交代了人，又老老实实回来倒立。
太医李文明接到礼亲王府的召见，来得飞快。
太医院皆知礼亲王有急症，发作时自己痛苦万分，每每狂躁起来，身边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文明是新上任的太医，太医院那帮老滑头都不愿来亲王府，欺负他这个新来的接这趟差事。
他头一回进礼亲王府，跟着王府亲丁一路进了润心堂，甚至不敢抬头往四周看。
见着萧霁，他立刻行跪拜礼。
萧霁坐在正堂主位，皱着眉头。
李文明等许久未闻人声，只得抬起头看看。
只见萧霁面色不佳，眉间似有愠怒之气，确实有躁郁之症发作迹象。
若不尽快安稳镇定，怕是他今日不好过。
章太医被拔掉的胡子现在还没长出来。
想着他心有余悸地摸一把自己的胡须，却一摸摸个空。
他轻轻松口气，还好他没胡须。
主位上的人突然开口。
“刘太院为何没来？”语气十足十地不高兴。
刘太院是太医院之首，也是受萧霁荼毒最多的人。后来便百般想法子，尽量不来礼亲王府。
李文明哪敢实话实说，只得支吾道：“刘太院今日抱恙，便委派了微臣。”
话刚说完，却听上位嗤笑一声：“医术不济，连自己也保养不了，自是也不配来本王这里。”
李文明只听说礼亲王性子捉摸不定，喜怒无常又放荡不羁，今日一见才知不假。
明明他说话一句也不曾大声，偏偏李文明觉着背上冒汗。
再看看萧霁旁边倒立着的侍卫，寒冬腊月不知倒立了多久，面色潮红却身影不晃，定是被这王爷折磨久了，反倒练出些本领。
李文明想着便越发慌张，伏在地上道：“微臣虽不敢自言医术精湛，但必倾尽全力，为王爷分忧。”
半晌头顶才幽幽传来一句：“起来吧。”
李文明起身，做好为萧霁问诊的准备。
刚进太医院，刘太院给他委派的第一件事便是翻阅萧霁过往病例卷宗，早早就预备下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却见萧霁看向倒立的人。
“萧远。”
萧远一翻身，立刻站好：“王爷。”
李文明心颤，好可怜，被欺辱至此还要任凭差遣。
“带去偏院。”
萧远喜笑：“王爷是要太医为王妃请脉吗？王妃今日冻着了，是得好好看一看才行。”
萧霁右手微动，萧远立刻双手捂住自己嘴，以示虔诚。
李文明松一口气，原来是为王妃请脉。
“府中无甚女婢，且让那丫鬟回到王妃身边。”萧霁低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让人盯紧一些便是。”
萧远却犯了难，半晌没挪脚。
萧霁抬眼：？
萧远吞吞吐吐：“那丫鬟……没抓住，跑了……”
“萧远！”
“王爷莫生气，我先带太医去看王妃，我伺候王妃去，我把那丫鬟抓回来……”
萧远嘴上一句不停，拉着李文明便跑，一直跑到润心堂外面才放缓脚步。
李文明不知所以地跟着。
萧远嘟嘟囔囔：“每次跟王妃有关的事情就发这么大火。”
李文明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听说礼亲王为了这个王妃抢了亲哥哥的婚，爱王妃爱到骨子里，从皇宫回来王妃脚不沾地。
这下子，一定得让王妃满意，礼亲王才会满意。
李文明准备全身医术，为王妃好好请个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