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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朱敏看着手里的绢帕,脑海里跳出“非礼勿受”四个字,可她舍不得扔,再说用都用了,继续纠结好不矫情。朱敏说服自己,把帕子仔细收好,然后走到石山另一侧,察看可有栽花之处。

    好陡!只一眼,朱敏的腿就开始打颤,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抓住侧旁的树枝,谁知手腕却被什么钳住。朱敏回头,却是只大手,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山贼,刚要喊,就听见那熟悉的冷声冷气:“别动!”

    宣锐!

    “怎么是你!”

    宣锐不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来,不过他很庆幸,幸亏来了,不然就她,真跌进这峭壁嶙峋,岩石凸露,树根盘错的山谷,就算两只鹰哥也抓寻不着。

    “你又闹什么!”宣锐把朱敏拉到身侧,忽然鼻子一动,脱口道,“你喝酒了!”

    他说得急,她听得气,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训斥朱敏,就算皇帝朱权也没有。朱敏冲口道:“宣大将军!我不是你的兵,你少管我!我是喝酒了,又没喝多,不碍事!我也没闹,我只是想找块地。——你放开我!”

    她说着奋力挣脱,想甩开他的手,却是无果,他箍得更紧。

    朱敏着急,凭着本能就要咬人,然在看见那大手背上的啮疤时,她忽然惊觉,天,差一点又要伤到他了!

    朱敏顿时僵住,不觉狠狠咬上自己的嘴唇,皮破血出,疼的她微微蹙眉。

    宣锐瞧见,急道:“你怎么了?”

    不等她回答,他已伸手抬起她的脸,却见血珠正从樱唇渗出,沾在白如雪的下颏上,比朱砂还刺目。

    宣锐心一跳,喉结滑动,身体不受控地俯下去,然下一瞬就听她颤声道:“宣锐,你松手,你捏疼我了。”

    朱敏说着,一双亮眸蒙上水汽,如薄雾落进清潭。宣锐如梦惊醒,急急收回两手,与此同时侧开脸,不敢看她。

    结果就听“咚”的声起,朱敏人就摔在了地上,那模样就像拔河时,势均力敌的双方,胶着不下,一方突然松力,一方不妨,只能吃土。

    “呀——”朱敏疼得失声,却不用宣锐扶,她挡开他的手,故作轻松道,“没事,我能起来。不过我想坐会儿。”实则她臀股跌得疼,想缓缓。

    闻言宣锐盘腿坐了下来,朱敏吃一惊,停下整理衫裙的手,刚想说什么,却被宣锐抢了先。

    “你看地做什么?”

    “种花,月季花。”

    宣锐挑眉,望着朱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酒铺生意好,那片花地不够用。”

    朱敏舔了舔唇上的血丝,宣锐移开目光,“还得用多少?”

    “多多益善啊,紫英万年不愁卖,多一坛多一份银钱。”

    “你就这么缺……”

    杨园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斩断了宣锐下面的话,他生生顿住,再开口又是一个问题。

    “你挣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朱敏抱住腿,笑道:“花啊,一掷千金,我可喜欢了。”

    宣锐给这话逗笑,言不由衷还真好笑,他不觉点头:“好,我知道了。花地的事,我来办。”

    *

    钟馗像落下,艾束收起,看看就到了五月底。韩福拿了账簿,请朱敏过目。

    日清月结,货账两符,这是做生意的基本要求。朱敏早有经验,看起账目来飞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在账簿上签了字。

    “韩福,该缴税金了,是吧?”朱敏看着账页上的银款数,心下默默一算,不过十两二分银子,有点少。

    谁知韩福笑道:“不急的,东家,新铺开张半年不纳税。”

    嗯?朱敏一愣,还有这种事!在京城,别说半年,差一日都不行,那些税监恨不得月初就上门拿银子。

    韩福继续道:“将军定的规矩,宋巡司执行得可仔细呢!还有啊,若是不满五十两,也不用缴。我算过了,四十取一,按咱这势头,五个月后才用缴。那是明年的事了,今年不用管。”

    “怎么是四十取一啊?”朱敏不解,尚国税率一直都是三十纳一,兵部、工部几次要求提高,都被皇帝朱权驳回了,说祖制不可改。

    “将军定的。商户们都很高兴,说这是什么藏什么富的,我不懂。”

    朱敏却是懂,这是藏富于民,不与民争利。

    结果就是苦了他自己,堂堂三品将军,还要告贷。朱敏扶额,忽地笑起来,他还真是傻!

    但这样不行的。朱敏想了想,问韩福,“除了税金外,还有别的名目纳银吗?”

    “没有。咱这孚山城没那些捐捐杂杂的,不过呢,大伙自发每年犒军两次,送银送粮,数目不拘,各凭心意。”

    “何时犒军?”朱敏急问。

    “六月一次,腊月一次。”

    “六月,那这马上就到了!”

    “嗯,六月十日之前,大伙会把财物送到……”

    忽然,清脆的炸裂声从铺中传来,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哐啷声。

    朱敏赶紧步出账房。

    *

    杨田揪住沈瑜的领子,把人压在墙上,喝道:“姓沈的,你听好了,以后不许你来紫英万年!收起你那点肮脏心思,想都不要想!”

    沈瑜没有答话,也无法答话,他的脖子被勒住,脸憋得通红。

    见状,朱敏立刻喝止杨田,“杨旗长,你松手,不许无礼!”

    杨田回头,对朱敏道:“姑娘,你别管,你是不知道,这姓沈的一肚子坏水,我今天要不给他点苦头,他都要蹬鼻子上脸了。”

    朱敏不明白两人间的过节,可沈瑜是酒客,她不能让他受伤,她不由提高了声音:“我这是酒铺,不是武行,杨旗长,你要踢馆子也找错地了。”

    “你再不松手,我告你无故欺殴他人,寻衅生事。”

    说着,朱敏示意呆在一侧的窦凡,“去,报官!”

    一个“官”字提醒了杨田,孚山城的官可不就是将军嘛!要是给将军知道,他个军士欺侮商人,二十军棍都是少的!

    念及此,他赶紧道:“且慢!姑娘别生气,我听你的还不成嘛!”

    杨田拿开手,沈瑜咳嗽了几声,韩福赶紧另倒了杯茶递给沈公子。

    沈瑜喝了一大口,平复心绪,对朱敏道:“让王姑娘见笑了。容在下改日登门致歉!”

    “你还敢来!”杨田急道,手又握拳,却被朱敏如刀的眼神止住。

    朱敏给沈瑜赔礼:“沈公子,惊到您了,请您回府歇息,我这就请大夫……”

    沈瑜摆手打断她的话:“不是姑娘的错。我无碍,姑娘放心,瑜不是小肚鸡肠之人,知道杨旗长只是误会,不会计较追究。”

    好个伶俐人!一眼就看出朱敏的担忧。

    朱敏让杨田给沈瑜道歉,杨田不肯,沈瑜也不用,抖抖衣衫,出铺去了。

    杨田望着沈瑜的背影,恨声道:“我见一次,打一次。”

    “行了,杨旗长,以后你别来我铺里,我这茶盏、凳子可不经砸。”朱敏愤然,看着一地凌乱,对杨田做了个快走不送的手势。

    杨田脸上堆起笑:“别生气啊,姑娘!我也是为你好,这姓沈的天天在这坐着,算什么!他个男人不顾名声,姑娘的清誉却不容玷污,你都不知道外头怎么说!”

    朱敏一怔,她万没想到一场闹乱,根由居然是自己。但这些无中生有之事,她不在乎,也不想同杨田分辨,是以她没接杨田的话,转身往后院走。

    杨田跟上去,急道:“姑娘,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着急嘛,将军哪儿都好,就是嘴笨了点儿,腿懒了点儿,不然您早就是将军夫人了,别人也就不用瞎想了!”

    “杨田!你再胡说,我就不认你个朋友。”

    “好好好,我不说!”杨田岔开话头,“我是来买酒的,姑娘,看在朋友的份上,送我两碗呗!”

    闻言朱敏脸上绷不住,笑意冲上眉梢,之前余庆说过,杨田一直为没能赶上开业惠赠而懊恼,没成想,到现在还记着呢!

    她见杨田一脸期待,想了想,故意道:“多买多送,五坛起送,敢问杨旗长,买几坛啊?”

    杨田呆住,“五坛,可我们就两人,喝不了哇。姑娘,你就送我呗,看在朋友的份上!”

    *

    朱敏亲自给杨田倒了酒,让他在客室慢慢喝。杨田这人嘴闲不住,动不动就要提宣锐。

    朱敏受不住,岔开话头,说起六月犒军之事。

    “有的。不过今年有些变化。”杨田放下酒碗,“今年不收。”

    “为何?”

    “痢疾闹的,虽说现在没事了,可将军不放心。”杨田压低了声音,“那幕后真凶尚未捉到,要是他乘机在犒军的米肉中动手脚,苦的可就不是十几个人,而是整个青金卫。”

    闻言朱敏一惊,记起那晚宣锐说过,需等黄记果品铺伙计的后续口供,可再无下文。原来还有贼人没落网。

    这确是隐忧。

    她想了想,问杨田,“犒军年年都有,今年突然断了,大伙这边还好说,军士们那边怎么办?”有些事,一旦成惯例,难免让人有期待。

    “将军府出钱,自行采买,给兄弟们送去。”

    “哦,那我能表示些心意吗?”朱敏认真道,“你不说,我也不说,没人会知道,还能替将军府省下笔银子。行吗?”

    将军府的确缺钱。杨田挠了挠头,想着姑娘早晚跟将军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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