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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灯影幢幢,宣锐沉脸立在案前,望着面前的孚山城防图蹙眉。

    今日下午又增加了六名痢疾病患。这六人来自青桐、丹枫、孚前、金桂等四条街区,除了孚前街紧挨孚中街,另外三条散布城东、城南、城西,相距甚远。

    很明显,痢疾之症已有全城开花之势。

    可这不应该。因为谢飞发病之初,照看他的关甄就很慎重地采取了隔离之法,最大限度地减少接触人员,且将一应不洁之物统统烧毁。

    后来的杨田也是如此做的。十多天中,一切平稳,然就在今日上午,十二名军士突然上吐下泻,高烧不止,大夫诊断,竟全是痢疾。

    怎么就爆发了呢?明明谢飞都要痊愈了。宣锐眸色微动,提声道:“来人。”

    一个而立之年的旗长应声而入,是关甄。他家在孚后街,听闻杨田封路,立刻赶来襄助。

    “每日是谁负责焚烧,可都烧干净了?”

    “回将军,是赵全,他做事仔细,当是烧干净的,我要求把灰都埋掉。”

    “把赵全带来。”

    很快一个干瘦的兵卒被领到了宣锐面前。

    “赵全,你要说实话,那些不洁之物,当真都烧掉了?”宣锐盯住赵全。

    赵全颤声应了个“是”字,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打湿了黑布衣衫。

    “那焚烧时,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吗?路过的也算。”

    闻言赵全打了个寒颤,人就站立不住,扑倒在地。

    “将军,我错了,请将军赎罪。”

    宣锐沉声道:“你说,说清楚。”

    “前天晚上,我,我在孚中街尾刚要点火的时候,碰上了打更的小胡子,他把酒葫芦递给我,同我聊了几句就走了。我也没在意,可,可是后来,我发现少了一条手帕,就是王大夫蒙面的那条。”说完,赵全已是泪流满面,连连叩首。

    关甄却是愣住,不洁之物乃传染之源,之所以焚烧深埋就是为了切断,谁知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差错。

    “将军,属下失职,还请责罚。”

    “不关你的事,拿人。”宣锐冷声道,心下沸然,果是有人捣鬼,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明目张胆。

    然关甄带回的消息却令人失望。

    那小胡子溜了。左邻右舍说他昨日就没到家。

    “将军,请允许我挨户搜查,我问过城门值守,昨日并未见小胡子出城,他一定藏在某处。”关甄请命道,一张方脸因愤怒而发黄。

    狡兔三窟,穷追猛打,自然能揪出来,却非上策。随着封路、痢疾病患的增多,城中人心已是惶惶,若此时搜城,只会令惊慌更甚,且有进一步传染病菌的可能。

    宣锐立在窗前,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关甄,你先休息,一盏茶后来找我。”

    房中安静下来,宣锐揉揉眉心,重新理顺思路。刚才只想到有人捣鬼,可就凭一条帕子,能让这么多人同时染病吗?小胡子他们会不会还有别的手段?如果有,会是什么?

    忽然关甄再次敲响房门,说余庆有急事来报。

    “快进。”

    余庆应声冲进房里,急道:“将军,青桐街黄记鲜果铺,请您派人搜查。”

    宣锐一怔:“为何?”

    “那四个女病患,都是吃过黄记枇杷后才发病的。我猜,也许黄记家有痢疾病人,却瞒而不报,故意使坏。”

    “你猜?”

    余庆不敢看宣锐,红着脸道:“阿姐没有多解释,我只能猜啊!”

    *

    夜深人静,服过汤药的女子们都睡下了,偶有轻微的鼾声传来。朱敏却是毫无睡意,都两个时辰了,余庆还没回来,难道她的估算错了?

    还是说又有变故。朱敏想着,再坐不住,悄悄离开东厢房,开了院门,想找杨田问个究竟。

    不妨门外立着个人,杨敏吓了一跳,却没出声,因为借着门下灯笼,她已瞧见,那人正是宣锐。

    没想到她会出来,宣锐也是一惊,但也好,反正他也是来告诉她结果的。

    “是黄记果品铺的问题,两个伙计得了痢疾,那黄老板不给治,也不让人休息,俩伙计怀恨在心,就把口水……”

    “停!”朱敏急急打断宣锐的话,“这种事不用说那么细!抓到罪魁就好!”

    宣锐点头又摇头,一张黑脸沉如深潭,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那黄老板是个生意人,唯利是图,就算不救治伙计,也不会留人在铺中,他不怕死吗?但这个问题已经无从寻找答案了,因为那黄老板已自缢身亡,关甄赶到时,那两个伙计也吊在梁上,差一点就一个活口不见。

    畏罪自杀,听起来是那么回事,谁知是不是幕后真凶的斩草除根之计呢!

    朱敏见宣锐摇头,不禁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说不上来,等进一步的口供吧。”

    “也好。”朱敏说完,就要退回院中,却被宣锐拦住。

    他拉住她的胳膊,望着她的眼睛,“你是如何想到黄记的?”

    朱敏很是无语,却还是回答他:“不都说了吗,姑娘们是吃了黄记的枇杷才发病的。”

    “她们吃枇杷,你怎会知道?”

    “赶巧罢了。我来这院时,见个小姑娘被那葛根岑连汤苦得喝不下去,就让余庆去拿麻糖,余庆好意,还拿了盘枇杷来,想让大家润润喉,结果四个姑娘一看枇杷脸都绿了,纷纷诉说枇杷是病因。”

    说到这里,朱敏让宣锐松手,“我又不是罪魁,你抓我做什么!”

    宣锐这才惊觉,他居然一直握紧她,就像握紧随身的玉鼓匕首那样。

    “然后呢?”宣锐轻轻松开手,目光却是依旧落在眼前人身上。

    “我又问了四人的住处,三条街,四户人家,各不相识,这很让人怀疑。之前杨田说过,这两日突然多了十几个病患,连大夫都感染了,——我怀疑是人为。”

    宣锐勾唇:“想得挺多,还挺周全,为何不自己对我说?”

    这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宣锐懊悔自己的语气太亲昵,朱敏却是愤然,她脱口道:“我说你会听?你又不信我!”

    “我……”

    “你什么,你就是不信我。这次幸好我说对了,不然,你——”

    “你说什么了我不听!”宣锐急道,在朱敏转身的瞬间又抓住她的胳膊。

    “这么快你就忘了!上次,我跟你说禁渔的事,你有听吗?”

    宣锐忽地笑了,这女人还记着呢!还真是小心眼。

    “你笑什么!我可忘不了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就跟看贼似的。你还笑!”

    宣锐强迫自己敛容,他望着她,认真道:“你以为我公然违反朝廷禁令,是错的?”

    “不是。”朱敏立刻道,“我知道你是为城中人想。可你也太明目张胆,要是让给事中知道,劾本一上,你这个将军就别想做了。那时,你又怎么守护大家呢?”

    闻言宣锐心头一颤,她懂他,她还担心他,她希望他好。这个女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见宣锐不语,朱敏又道:“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这样,宣锐!你可真……”

    “该知道的都知道。”宣锐忽然道,他凝视着女人的眼睛,白绢帕之上,那双眼睛清澈澄亮如宝石,“没事的,你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朱敏愕然,什么叫“该知道的都知道”,她刚要再问,就见街角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朱敏立刻甩开宣锐,退回了院里,她刚合上院门,就听见杨田的声音:“将军,不好了……”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朱敏的心犹自狂跳不已。

    *

    黄记的两个伙计死了,撞墙死的。看在两人大病未愈的份上,关甄并未捆绑二人,还让大夫送药送汤,谁知。

    “线索断了,怎么办,将军?”

    “他们的家人呢?”

    “都是孤儿,黄老板没有成家,也是一个人。”

    好干净啊!至此宣锐可以确信,城中真有敌手潜藏。

    会是谁呢?

    宣锐略一沉思,眼下救治病患要紧,万不能让痢疾全城散播,至于那个敌手,除非他不再行动,否则早晚能拿住人。

    “贴出告示,让大家务必做好预防,艾草、黄连每家每户都要分到。一旦发病,不可隐瞒,立即就医,全部免费诊治。一应银钱,将军府出。”

    “派人加强巡视,日夜不断,一旦发现可疑,立刻拘来审问。”

    两项措施,都有成效。病患再未增加,同样的,疑犯也未出现。

    很显然,对方及时收了手。可宣锐知道,贼就是贼,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他现在要做的是养精蓄锐,待对方再出手时,一击而中。

    朱敏在孚中街住了七日,确认没有染病,这才回到四季街的酒铺。

    “哎呀,东家,您可回来啦!您都不知道——”韩福迎着朱敏,笑得合不拢嘴,“您猜,就这几日,我卖了多少坛酒?”

    朱敏摇摇头,表示猜不到。其实她是不猜,故意让韩福得意。

    “两百四十坛!”

    “存货都卖光了,这还有订单排着呢!”

    韩福抓起柜台上的账簿,交给朱敏,“东家,让您说着了,龙舟赛出去六十两,咱们赚回来的已经超过六百两啦。”

    原来端午当日,临近州县很多人都来看龙舟赛,也都瞧见了紫英万年,尝过的人都喜欢,于是纷纷寻来铺中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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