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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邸报上说,悦成公主薨落,但金身不坏,且有异香,乃佛缘深厚之人,是以塑成金像,供养在金圣寺箭泉阁,皇帝明诏,悦成公主殁而犹生,故不辍朝,不设祭。

    朱敏看着自己的“丧讯”,莫名有些哀切,从此世上再无悦成公主,她亲手杀死了她自己。算算时日,是在她离京四十九日后,发布的诏书,看来父皇也是拖得不能再拖,这才昭告天下。

    “对不起,父皇。”朱敏眼圈泛红,匆匆揭过这页,去查看太子朱岩的讯息。

    朱岩喜得麟儿,还是一胞双子。

    这可是天大的喜讯,朱敏知道,无论父皇,太子,还是臣工,自从朱岩大婚,早就盼着尚国皇嗣长孙能诞生在东宫,现在可谓是天随人愿,皆大欢喜。

    朱敏心头的那缕忧伤被这喜讯冲光。她唇角翘起,身轻如燕地出了弘文馆。

    一出馆门,她才回过神来,自己居然来了弘文馆,幸好没遇上沈瑜,不然给那些好事之徒看见,还不知如何讲说呢。昨日韩福告诉她,有酒客听闻老板娘与沈公子的亲事定下了,特来送贺礼。这些无风也起浪的谣言啊,真是好笑。

    朱敏上马,走了没几步,见个老妪背着竹篓叫卖烧鹅。她记得余庆爱吃,便买了两只,去看她这个弟弟。

    余庆端午都没去看龙舟赛,也没来铺里吃饭,朱敏因“肚子疼”只好遣杜乾去探问,这才得知男孩不知吃了什么,上吐下泻的,虽吃了药,可大夫叮嘱需在家休养,不可乱跑,要是再染上五月毒气,了不得。

    余庆住在孚中街,那一片都是军士营房,统一建造,甚是齐整。

    朱敏顺路又买了篮枇杷,两屉牛肉包子,一盒酥糖。正当她兴冲冲拐进孚中街时,就见街心处设了路障,四个军士把守,让所有行人绕路。

    朱敏驱马上前,余庆家就在街心,她来都来了,绕什么绕。

    “我找余庆,他就住这院,让我过去,好吗?”朱敏以马鞭指着路障后的第一家院门。门柱上挂个木牌,写着“杨旗一院”四字。

    “不成,这不让进,你回去。”

    被断然拒绝,朱敏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发现前面街尾处也设了路障。她立刻意识到不对。

    “为何封路,发生何事?”

    军士不答,只说是军令,让她快走。

    “军令也得让人明白,无缘无故封路,给大伙造成不便,只是其一,还让人猜疑,猜疑多了就是流言,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要怎么办?”

    这一通话说得军士们哑口无言,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内中一个对朱敏说了句“你等着”,然后跑进街尾的院门。

    很快,就见杨田奔了出来,他手里拿着马鞭,气势汹汹,完全是干架的模样。

    可在看清“胡搅蛮缠”之人是朱敏时,杨田立刻急了,“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走,这不是你待的地!快!”说着示意军士替朱敏牵马。

    朱敏不听,只是问道:“杨旗长,到底怎么回事?你连我这个朋友也要瞒吗?”

    杨田想笑却笑不出,表情甚是奇特,“我的姑娘,现在不是挑理的时候,火烧眉毛了,你快走吧。晚了,你就走不了啦。”

    “你不说,我不走。”

    朱敏的倔劲上来了,说着心中更加疑惑,非战时,也没听说什么凶案,到底是何事需如此隐瞒,却又如此大张旗鼓?她看看面前的路障,眉头微蹙,莫非是——疫病?

    这样想着,她就这样问了。

    “可是疫病?”

    闻言,杨田愣住,四个军士张口结舌。

    朱敏心下一沉:“快说,何病,需要何种药草?”

    “是痢疾!本来就是谢飞一个人,都快好了,可就这两天,突然多了十几个,连大夫都感染了,我怕传染城中人,擅自做主封路,还没对将军讲。”杨田说着,几欲落泪,“谢飞都要不行了,汤药不进,怕是得准备后事。”

    朱敏点头:“你做的对。别急,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

    朱敏随着杨田走进街尾营房,只见正房明间蒲席上躺着个骨瘦如柴的军士,他蜷缩成一团,口中嗫嗫,却无声息。一个老兵守在门外,对着药炉叹气。药香与泄物的气味弥漫,笼罩在院中石榴树枝头,遮去了榴花的大半红艳。

    杨田上前,将那席上军士摆正,让他仰卧,“谢飞,姑娘来救你了,得灸肚子,你忍着点儿啊!”

    这时朱敏已从大夫药箱里寻到艾柱,仔细点燃两根,拿着走到谢飞身边,揭开他身上的团皱布衫,对着腹部的关元、艾灸两穴灸上。

    艾香袅袅,朱敏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的夏天。那时书禾得了痢疾,整个春晖阁被隔离,只进不出。朱敏本来已被淑妃带走,可她还是偷跑了回来,她知道书禾很害怕,她要陪着她。

    这艾灸法就是那时学来的,还是个小太医告诉她的。彼时书禾也是汤药无进,命若悬丝,那小太医忽然记起了他祖母说过的土法,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狠命一试,竟救活了书禾。

    所谓的狠命一试,是指艾灸时间之长,两个时辰起步。

    当下,朱敏给谢飞灸着,一面让杨田带人焚熏艾草,消杀所有病人停留过的地方。

    杨田赶紧去办。

    临走前,杨田对朱敏道:“姑娘,真对不住,又把你扯进来了。”刚才朱敏把艾灸法告诉了他,可他不会取穴,朱敏便决定自己上手。

    “哪里话,我们不是朋友吗?快去吧,别耽搁了!”

    *

    半个时辰过去,好像有了疗效,朱敏见谢飞眉头松开,看起来没那么难受,呼吸好像也顺畅了些。

    朱敏暗暗松口气,这才发觉身上出了汗,汗珠滴下额头,打湿了她脸上的青丝帕。她很想换根帕子,想了想,身上只有这一根,只能忍着。

    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朱敏以为是杨田回来了,便道:“杨旗长,你来看看,谢飞是不是好多了?”

    那人走到谢飞身边,仔细看了看,沉声道:“好多了。”

    闻声朱敏猛然抬头,迎接她的是一双晶亮眸子,还有一张黑脸。

    “宣锐,你不能在这儿,快走!”朱敏急道,奈何口鼻给帕子罩住,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闷。

    痢疾易传染,宣锐乃孚山城一城之主,许多事情等他料理,他要是倒下。

    朱敏想着又道:“走呀,井水查看,药草调配,隔离区病患的的口粮,看护,你快去安排呀。”

    宣锐没有应声,这个女人,他真是有些看不懂了,怎么哪儿都有她呢?还净拣险地,之前在飞岩村柳林,她敢剪断石炸砲的引线,现在又来疫病区,说她不怕死吧,可在海水里拼命挣扎的是她,她可真是矛盾。

    宣锐望着朱敏,忽然说了声“别动”。他走到她身边,解下她原来的青丝帕,随手揣在怀里,又拿出块绢帕,替她系好。

    蒙帕子本来很简单,可宣锐的笨手笨脚,让这过程变得漫长,而朱敏自从他立在身边起,人就屏住了呼吸,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憋死时,他终于转身离开。

    呼!

    朱敏长长吐出口气,有些懊恼,怎么宣锐让她不动她就不动呢,她又不是他的兵,干嘛听话如指令!

    正想着,那熟悉的淡淡体香又冲进了鼻窍。她竟忘了,那绢帕是他的随身之物,可不就染了他的气息。不该用的,可现在,朱敏犹豫着,到底没有摘下。

    *

    许是谢飞行伍出身,底子好,这次艾灸一个时辰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朱敏甚是惊喜,连忙唤大夫来看。其时,宣锐又调派了五名大夫进来,保证每所安置病人的院子都有大夫巡诊。

    那大夫替谢飞把了脉,脉象沉稳,跃动规律,显然正在好转。

    “姑娘,这法子,容老夫拿去,配合汤药,给病患们使用。”

    “大夫请便。”

    朱敏说完,谢飞哑着嗓子开口想她道谢。之前杨田唤他,他虽迷糊,可隐约听懂了同袍的意思。

    朱敏赶紧拦下他,让他好生将息。很快有军士送了汤水进来,朱敏见有人照顾谢飞,便转身走到院中,稍做歇息。

    日已沉西,夕照彤彤,朱敏举目远眺,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回酒铺了。这得告诉刘婆他们。

    朱敏想着,走到街上,想找杨田,派人捎个信回去,就见余庆小跑着奔了过来。

    “阿姐,你可是饿了?饭在那边。”余庆指着街心的宅院道,“今晚,阿姐请住在那儿。房腾好了。”

    闻言朱敏一愣,她想了想,问余庆,“这里可有女病人?”

    “有,不多,四个人,在一个院子里。”

    “带我去那边吧,我跟她们一起,你们该怎么住还怎么住。”五月热天,她一人独占个院子,军士们却要挤用别处,朱敏于心不忍。

    “没事的,大伙都愿意,说一定要让阿姐住好。阿姐,你救了谢旗长,大伙都很感激你。”

    朱敏摇头,“我刚好会这法子而已,别人会,别人也会出手的。走吧,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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