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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朱敏在插瓶花,两枝石榴花,三朵木芙蓉,一束菖蒲,衬着青瓷尊,秀美又盎然。

    余庆看着,喜得直搓手,合不拢嘴。以前的端午节,他能吃上粽子就不错,哪儿还讲究供花。

    “好了!”朱敏把五毒香囊挂在榴花枝上,退后两步,端详片刻,让余庆拿到明间供案上。那里已经挂起钟馗像,摆着大盘粽子与鲜果。

    尚国习俗,端午的庆祝自五月初一开始。宫中节礼甚多,朱敏最喜的是供花,十二岁起,她都亲自动手,把她的春晖阁,母亲淑妃的景仁宫,装扮的锦绣满堂。

    “阿姐!”余庆把桌上的枝叶收进簸箕,慢吞吞道,“端午过后,我就不能常来酒铺了,杨旗长要教我功夫。”

    朱敏擦拭着剪刀,闻言甚是高兴,“好事啊,你好好练,过两年考武举。”

    “可是铺子里这么忙,杜乾一个人支应不过来。”

    “别担心,我已托了牙行寻人,这两天该有信了。”说着,朱敏打开书桌抽屉,放下剪刀,拿出一袋五色绦,取一根系在余庆手腕。

    余庆又喜又惊,他看了看那布袋,问朱敏,“这么多,就算每日戴一根,一个月也戴不完啊。”

    朱敏笑:“这些是给客人的,你拿去给韩福,今日起,来的客人都送。”

    余庆红了脸,拔腿冲出西间,赶去前面铺子。

    朱敏推开窗扇,不过辰时,日光已然热辣,令人无法直视。院中甚是安静,只有酒香弥漫。

    忽然,余庆小跑着回来,说有客人来访。

    “是个女的,说是阿姐的妹妹。阿姐,你有妹妹吗?别是骗子!”

    朱敏没有妹妹,淑妃就生了她一个。她刚要否认,忽然记起了什么,便同着余庆去了前院客厅。

    果然是梁雪。

    *

    “姐姐,妹妹贸然登门,多有打扰。”梁雪嘶声道,“但有一事,须得告知姐姐。”

    “我跟姐姐说,我是来寻夫君的,其实不是。我只是梁松的妹妹,我是来找他的。谁知哥哥为国捐躯,宣将军慈悲,收留了我。我早就仰慕将军,可将军已有意中人。”

    说到这里,蒋雪抬头看着朱敏,“将军心悦姐姐。”

    朱敏愣住,心头狂跳,片刻才急声道:“不会的,小雪,你弄错了。”

    “前天晚上,我问他,他亲口承认的。”

    闻言,朱敏立刻问:“宣锐回来了?”她担心孚山城捕渔之事,急需找宣锐问个明白。

    然这急切落在蒋雪耳中,却成了相思之念,她问朱敏:“姐姐,你也喜欢将军,是吗?”

    朱敏哑然。她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被当面询问,竟是答不上来。

    “没有否认,那就是了。”

    蒋雪凄然一笑,“说不难过是假的,可姻缘天定,勉强不得。我还是要祝福你们,你们两人,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的姐姐,我真心盼望你们早成眷属。”

    就在这时,一只黑猫突然冲进厅上,扑到蒋雪跟前,撕咬她的鞋子。

    蒋雪吓得尖叫连连。

    朱敏拿那猫没辙,因为它根本不听她的。幸好刘婆及时赶到,这才把猫抱走。

    “快看看,可是流血了。”朱敏见梁雪素白鞋袜上都有红点,就要着人请大夫。

    梁雪不让,说没事,她牵住朱敏的手,轻声道,“姐姐,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你可要听进去呀。良人难觅,遇见了切莫错过。”说完就告辞离开。

    梁雪一走,朱敏去找刘婆,要把那黑猫送走。

    “姑娘姑娘,您别生气,我已经打过它了,绝无下次。”刘婆抱紧那黑猫,“它再胡闹,任凭处置,连同老身一起。”

    这话已是哀告,朱敏心一软,只好作罢。

    刘婆见朱敏脸色稍缓,赶紧岔开话头:“姑娘,那客人是谁,住在何处,老身明日前去探望。”

    “她叫梁雪,住将军府。”

    “将军府?不可能!”刘婆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她是宣锐的……”朱敏顿住,“妹妹”两字卡在唇边。

    “老身在将军府时,听人说过,府上都是军士,宣将军从来没带女人回去过。”说到这里,刘婆弯眼笑起来,“托姑娘的福,老身才有机会见识将军府。”

    朱敏一怔,这话好像话里有话,可她来不及细想,就不得不搁下,因为宋巡司来了。

    *

    宋海是来送购花文契的。

    “王老板,这月季花有按枝卖的,也有按斤两算的,不过我想咱们按地亩计。那片花地算是包给您,一共七亩多,取个整,每年五十两银子,采摘随意,不用次次过秤,咱们都方便,您看呢?”

    这话听着周到公平,其实于朱敏不利。那花地不过山丘土岭,根本不能跟良田等价。要知道,五十两银子都能买十亩地了。

    可朱敏没有计较这些,她看着文契上租主处的将军府印,知道这租银会入府库,便痛快地签字。

    “王老板字好,名更好,‘捷’主旗开得胜,您这酒铺定会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宋海笑道。

    朱敏谢他吉言,请他用茶。

    宋海连连摆手,“改日,容我忙过节,一定来讨茶喝。”说着起身出客室,往铺外走。

    今日铺中不忙,此时还无客人,得闲的韩福迎上来,笑问道:“宋巡司,听说今年龙舟彩头涨了,还有赏物,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这几天就忙采买了,天天跟人讨价还价。”

    听了这话,朱敏上前一步,插话道:“宋巡司,我想捐二十坛紫英万年,做赏物,给大伙助助兴,可以吗?”

    “捐?”宋海似乎没听清,又像是确认,重复道。

    朱敏点头:“捐,不要钱。”

    “这可好,我先谢过王老板。初四那天,我会派人来取。”宋海冲朱敏抱拳,“初五的赛龙舟,我给您留个好位子,让您看个痛快。”

    “谢宋巡司,您慢行。”

    看宋海走远,韩福立刻心疼地问朱敏:“东家,您怎么送那么多酒,六十两银子呢,我敢说彩头都没这么多!”

    “是吗?”朱敏一怔,她记得宫中龙舟赛夺标,都是百金之赏,至于赏物那就更多,二十坛酒根本不算什么。

    “是啊,六十两银子,咱得……”

    朱敏笑着打断韩福,宽慰道:“别急,出去六十两,赚回来的六百两不止。”

    韩福惊住,“东家,您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朱敏来不及细说,扔下困惑的酒保守,自去牵了青骢马,赶去将军府。

    *

    宣锐不在。

    “他去哪儿了?”

    两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推说不知道。

    “他何时回来,我等他。”朱敏说着,把缰绳递给守卫,就要往府里走,却被拦下。

    上次梁雪走后,宣锐特别叮嘱,他不在时,访客一律不得入府,更不许在府外等。

    “小姐,不如这样,您留下名帖字笺,将军回来,我们递上去……”

    朱敏不同意,她刚要说什么,就见杨田从府里出来,手里拿着束艾草。

    看见朱敏,杨田立刻笑道:“姑娘,您来的正好,粽子刚出锅,您快请!”

    朱敏道:“我找宣锐,有急事。他在哪儿?”

    杨田示意两个为难的守卫退后退远,把手里的艾草挂在门旁,这才回答朱敏的问题,“可说好了,您别说是我告诉您的。不然将军非罚我不可。”

    *

    苍松挺翠,青烟袅袅,石碑上的“梁”字若隐若现,宣锐立在碑前,黯然无语。他身穿青绸曳撒,从后面望去,好似一根木桩。

    忽然,脚踏碎石声响起,由远及近,簌簌而至。来人望着面前成排连片的墓碑,惊得说不出话。

    那人立定片刻,见左右无人,便继续向着松林深处走去,一脚深,一脚浅的,显然已是累了。

    宣锐看着,到底从枝头跃下,沉声道:“站住!墓园静地,外人休得打扰。”

    朱敏正弯腰避开侧旁松枝,被这突来的人声惊了一跳,脚下打滑,身子一歪,人就向前扑去。

    “哎呀。”眼看就要嘴啃石,朱敏慌忙抱住脑袋,心道腿磕破就磕破吧,总比脸上挂彩好,结果就觉肩膀一滞,好似给钩子勾住一般,接着腿弯处被什么揽了一把,人就靠上了一堵黑墙。

    只是这墙会说话:“别动。”

    朱敏立时僵硬如铁塑,连脑子也不转了,等再回过神来,她已站立如常,宣锐正冷眼瞧着她。

    “宣锐,你真在这儿?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一个“真”字出卖了朱敏,宣锐问她:“谁让你来的?”

    朱敏不能出卖杨田,只好不答,开门见山:“我找你有事。孚山城人每年下海捕渔,你知道?”

    “当然。”

    “朝廷禁渔,你们怎么能公然抗命?”

    “那又如何!”

    “宣锐,你是朝廷命官,该知道阳奉阴违的后果。”

    “我知道。”

    “你!”

    朱敏气结,说不出话来。宣锐盯着她,冷声道:“问完了,走吧,该揭发揭发,该上告上告。”

    “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小人,我不会做这种刺黑刀的事!”

    “没有刀子,那就是有条件了,说来听听,也许我会答应。”

    朱敏听不懂这话,却知道宣锐意有所指,于是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都现在了,你还要遮掩吗?”宣锐上前一步,“我从不跟暗处的人合作,说吧,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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