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一条金灿鲤鱼跃出水面,张嘴直直叼向那红莲花瓣。朱敏惊喜地探出小手,想拍那金鲤的方口,然下一瞬,人就落进了水中。

    口中呛水,想喊喊不出,朱敏只能双手乱舞,拼命挣扎,身体却是沉沉下坠。

    慌乱中,似是抓住了根竹竿,朱敏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救我——”

    喊声出口的瞬间,池水、金鲤、莲花都不见了,朱敏愕然睁眼,原来是梦。

    她定定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湿透。朱敏刚要起身,忽觉手中攥着什么,低头一看,却是只黑硬手腕,再看,就瞧见了那张不辨阴晴的黑脸。

    朱敏立刻松手,好似被蜇了似的。

    宣锐刚要说什么,却被一侧的余庆抢了先:“阿姐,你醒了,太好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可急死我们了。”

    朱敏挤出丝笑容,想说的话很多,然脱口而出的却是:“那个,余庆,我有些饿,有吃的吗?”

    “有有有,阿姐你等着,我去取。”余庆说着,扭头对宣锐道,“将军,您也没吃早膳,跟阿姐一起吧。”

    “不要。”朱敏急道。

    “不用。”宣锐应道。

    两人异口同声,余庆听得一愣,他看看两个大人,甚是不解。那晚,将军背着阿姐走出柳林,给她请大夫疗伤,四日来,阿姐时时梦魇惊喊,每次都是将军安抚住她,余庆看在眼里,以为两人是朋友,可现在看来怎么无比生分呢!

    宣锐没有理会余庆的疑问,而是看了朱敏一眼,转身往外走。余庆追上去,“将军——”

    房门合上,朱敏没听见余庆后面的话,她舒口气,拥着素绸薄被坐起身,不妨身上一阵酸疼袭来,是那种久卧的酸疼。

    这疼提醒了她,她掀起被子,察看脚腕,很好,扭伤已经愈合,一点儿也不疼了。

    “但不知余庆如何,那日刚进柳林,就遇上了萧晟的人,他跑着引开可有受伤,刚才都没问他,一会儿可别忘了。”

    朱敏想着,正要下床,就听有人叩门。

    “姑娘,给您送热水。”

    一个老妇领着两个伙计,抬了一桶热水进房,请朱敏沐浴。

    朱敏刚要道谢,就听那老妇笑道:“还是将军想得周到。您躺了这些时日,可不得先沐浴。”说着去衣橱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衫,放在床上。

    朱敏看着那岁寒三友纹鸡翅木衣橱,只觉眼熟,又见墙角立着四方托泥高几,几上放只青花大海碗,不禁脱口道:“这是鹏聚客栈?”

    “是啊,这是您的房间。”老妇笑道,“将军就住隔壁,将军说了,有何事都……”

    听到这里,朱敏不得不打断了老妇的话,她这一口一个将军,实在有些絮烦。

    “婆婆,村里现在如何?”

    “清宁无事啦。将军把那些贼人杀的杀,赶的赶,还帮大家追回银钱,救回家人,飞岩村上下都欢喜着呢。老身活了五十四年,总算赶上了好时候,还有幸见着了将军这样神威的人物,没白活呀。”

    老妇说着,忽地拍了拍手,笑道,“看我一说就忘了,水该凉了,姑娘您沐浴,我看看饭去。”

    *

    洗过澡,换上衣,朱敏打开窗扇,阳光很好,没有风,也没有云,柳絮轻轻飘着,街上行人往来,一个翠衫小丫头提着篮子卖糖饼,脆甜的喊声甚是诱人:“三文一枚,十文四枚。”

    朱敏不觉莞尔,真好,一切井然有序,大家都有奔头。她眯起眼睛,望向碧空中的白日,只觉身上暖暖的,心中分外敞亮。

    余庆端了饭进房,放在圆木饭桌上。

    朱敏不急着动筷,而是问余庆身体如何,可有受伤。

    “没事。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余庆甚是得意,把汤匙递给朱敏,让她快喝鸽子汤,“将军天天让人煨着,就等你呢。”

    闻言,朱敏颇感无奈,怎么就避不开“将军”二字呢,看来需得离开,越早离开越好。

    余庆不能体会朱敏的感受,继续道:“阿姐,你知道吗,将军可太厉害了,他一人斩杀百贼,要不是亲眼瞧见,我是不信的。他的兵也厉害,不过五十人却包抄了飞岩岭上的四百弓箭手,还打掉了藏身民舍中的暗伏,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真是见识了。”

    见余庆一脸敬服,朱敏放下汤匙,道:“你愿意跟着宣锐?”

    “是人就愿意。阿姐,你一会儿下楼看看,客栈门口那些人,男男女女,都想跟着将军,要不是将军派人拦着,他们得把这楼梯踩坏喽。就刚才,我端饭的空,李媒婆还托我给将军捎信,让他务必相看曹家女儿,说一分彩礼不要,还有万两陪嫁。”

    朱敏道:“说你,不管别人。我问你,你愿意跟着宣锐?”

    “愿意。”

    “好,那你就跟着他。”朱敏说完,并不给余庆开口的机会,又道,“我的匕首呢?”

    “收在橱柜里,你要吗?”

    见朱敏点头,余庆便去衣橱下面的抽屉里取了个青布包袱回来。

    朱敏打开包袱,见那匕首、银票都在。原来当初那候九绑走朱敏,只是拿走了她的钱袋,并未搜刮,是以朱敏的贴身收藏都留了下来。

    朱敏取了张千两银票递给余庆,“军中苦,别亏了自个,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要吃好,明白吗?”

    听了这话,余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阿姐,你赶我走?”

    “算是吧。”朱敏看着余庆的眼睛,认真道,“做事创业,实现志向,自要千锤百炼,赖在家里的人,不会有出息。你说过的,要杀贼报国,男子汉,一言九鼎。我等着你的捷报。”

    *

    宣锐草草用过早饭,就收整行装,准备启程。为了不惊扰飞岩村众人,他决定三更出发。

    杨园竖耳听清命令,却没有应“是”。

    宣锐扔下擦拭宝剑的抹布,问属下:“哪里不妥,但说无妨。”

    “将军,您是不是漏了什么?”

    “有吗?”

    见宣锐不悟,杨园只好指了指隔壁:“那姑娘怎么办?”

    四日前,他带着兄弟们冲进柳林,解了将军的围,谁知将军的第一件事,不是砍下萧晟的头颅,不是安抚村民,更顾不上休息,而是背起那姑娘去找大夫。杨园想替他,却被拦下。

    那一刻,杨园突然觉得,他们将军似乎哪儿变了。

    “听说那姑娘也是去澄州,咱们同路,将军您看——”杨园的话没说完,被冷幽的剑光斩断。

    宣锐望着剑身,“杨园,舌头拿来!”

    “属下冤枉!将军,您救了那姑娘,有道是美女爱英雄,只要您开口,她一定——”

    “听好了,是她救得我。”

    杨园愣住,脸上却是狐疑不减。

    宣锐便把朱敏剪断石炸砲引线、开弓射杀萧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杨园听着,惊奇不已,急道:“将军,您还等什么,一定得把人留住!如此胆识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快,您快去请!”

    正说着,有人敲门。

    杨园以为是小二来结算房钱,随口道:“楼下等着!”

    谁知对方不听,而是道:“我找宣锐。”

    一个女人的声音。

    杨园顿时来了火气,“你谁呀,敢直称我们将军的名讳!”

    “隔壁。”

    杨园哑然,惶讪地看看宣锐。宣锐面无表情,示意他去开门。

    “姑娘,您请,在下不知……”

    “我有事需要跟宣锐单独讲,麻烦你,暂时不要让别人过来,好吗?”

    杨园连连应着,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

    阳光在宣锐、朱敏之间投下一道光束。

    宣锐收起剑,注目凝视立在门前的女人。她瘦了,脸色白得厉害,又穿着身白绸衫裙,望之宛若白荷,清贵不减,却多了几分疏离。

    朱敏不等宣锐开口,直言道:“两件事。第一,余庆想投戎报国,他很敬佩你,你收下他。”

    对于余庆,几日接触下来,宣锐已是喜欢,聪明,忠诚,还能吃苦,是棵好苗子。

    所以宣锐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第二,这个还你。”朱敏把手里的匕首放在门侧的长桌上。

    宣锐看着匕柄上的玉鼓,突然就不想收回了,然还没等他想好托辞的,就听朱敏继续道:“宣锐,你是故意的!你猜到萧晟的人误解我跟你认识,你便将错就错,利用我,引出萧晟。”

    朱敏记得,第一次在安州小巷,当她拿出匕首自卫时,那小花子突然就变了脸,说什么不是钱的事,非要请她去家里坐坐。

    之后在飞岩村,那小个子二话不说,直接绑她,接着萧晟直言她拿着宣锐的匕首。

    那时她便知道,自己成了鱼饵。

    投饵的是宣锐。

    因为那小个子仰天大喊,要宣锐三日内现身。很明显,宣锐的人就在附近。

    宣锐没有否认。

    正如朱敏所言,在关帝庙,当他确认朱敏不是萧晟的人,而是“王捷”时,他突然记起了安州小巷的截杀。既然萧晟的人见他救下这女人,凭着萧晟的多疑,定会在这女人身上做文章,是以他决定顺水推舟。

    “那你为何还帮我?”宣锐看着朱敏,按照常理,被人推进狼窝,该生气才是,可面前的女人没有,她很淡然,不恼不怒。

    “你是尚国将军,护民有功,不该遭奸佞黑手。”

    朱敏说完,转身就走,却在开门后又扔下一句,“别再让你的人跟着我!你在安州救过我,这次我帮你,咱们扯平了,以后各不打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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