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澄州。

    看着城门上的两个楷书大字,朱敏心头异常雀跃,眼角眉梢皆是欢愉。她很想大喊,把得偿所愿的快乐喊出来,可理智告诉她,要想不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还是低调的好。

    于是她深深吐纳,将胸间的激欣压下,勒紧缰绳,随着长长的队伍往前走。晨晖温煦,众人恬静,只有那筐里的鸡鸭时不时地叫上几声,逗得路侧桃花笑红了脸,远处青山如黛。

    朱敏把户帖交给守卫,守卫验看无误,摆一摆手,放她入城。

    城内早已熙攘,人流如织。朱敏小心避让行人,一面寻找食铺。

    忽然,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迎上来,牵住青骢马的笼头,对朱敏道:“客官远到而来,一定得尝尝澄州的露天锅,肉多饼薄,一个管饱,可您一定能吃俩,因为太好吃,收不住。”说着指了指路边的大锅。

    那锅热气腾腾,锅沿躺着个大猪头。

    这是露天锅啊。朱敏恍然,刚才一路走来,见不少这样的大锅,锅侧摆开桌椅,食客们人手一卷大饼,或站或立,吃得不亦乐乎。

    朱敏担心不干净,便没有停脚,可现在听说是澄州特产,那得尝尝。

    “行,来一个。”

    “芫荽葱末辣椒粉,都吃得?”接话的是锅后立着的老翁,六十多岁,干头净脸,一身白布褂裤,手里拿着把菜刀。

    朱敏点头,“香菜多些。”

    很快,一个大卷递到了朱敏手中。热热的,刚洗过的手本来凉飕飕的,这下暖和多了。

    朱敏试探着咬了一口。香,不腻,烂滑柔嫩,这是猪肉,再加上芫荽的清香,葱末的提味,辣椒的辛爽,口舌得到极大满足,连带的眼睛鼻子都舒张不少,咽下去,胃袋熨帖至极,发出咕咕欢呼。

    朱敏没有停歇,吃完一个,刚想要第二个,不料对面传来一阵喝骂。

    “走走走,没钱买什么衣裳!看好喽,本店概不赊欠。”

    一个素衫素裙的姑娘,被推到街上。众目睽睽之下,那姑娘羞红了脸,她双眼噙泪,手拧着帕子,似是在下决心。

    只见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立在铺门的伙计道:“这个够不够?”

    不等那伙计开口,朱敏已走了过去,沉声道:“且慢。”

    朱敏让那姑娘收好簪子,问那伙计:“多少银子?”

    “一两八钱。”

    朱敏拿出二两银子,扔过去,“找零。”若在以往,朱敏是不会计较零头碎钱的,区区二钱银子,打赏都拿不出手,可看着伙计那幅势利小人嘴脸,她决定一文都不赏。

    一拿到银子,那伙计立刻堆起笑容,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姑娘请!”

    朱敏不动,让那姑娘自去包了衣裳出来,这才问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进了就近的一家茶馆。

    “不瞒姐姐,我是来寻夫君的,路上遇了贼人,包裹行囊都丢了,仅剩的一点银子给了脚夫。可我不好意思就这样去见他,想着怎么也得带份礼,结果……”姑娘说着以帕拭泪,“今儿真是多亏姐姐了,不然我连母亲留下的簪子都保不住。”

    朱敏让姑娘喝茶,不要上火,随即又拿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照顾好自己,路上多加小心。”

    姑娘不肯收,“已经让姐姐破费了,妹妹心甚不安,可不能再拿了。”

    “你既叫我声姐姐,就要听姐姐的话。”朱敏看着姑娘右眉梢处的红痣,轻声道,“照顾好自己,路上多加小心。”

    那姑娘想了想,道:“敢问姐姐如何称呼,家在何处,等我见了夫君,有了银子,一定登门拜访。我姓梁,单名一个雪字。”

    朱敏笑笑,喝了口茶,“我个商人,南来北往,并无居所,妹妹切勿放在心上,若是有缘,日后自会相见。”说完会了茶钱,辞别梁雪出来。

    *

    朱敏走回露天锅处,取了马,就问那小二,去看海应该怎么走。

    小二笑道:“客官,您要看海,那得出东门,去孚山,一百四十里地呢,您赶得再快,到那儿也天黑了。不如歇一宿,明早启程,过午到,趁着日头好,才好看海。”

    赶路倒不怕,就是辛苦青骢马,朱敏拍着马颈,略一沉吟,也罢,不差这一天,人跟马都将息将息,也趁机看看澄州城。

    “我知道了,多谢你。”

    小二闻言又道:“客官,您要歇宿的话,还请来咱家,干净又安全,价格还公道,包您满意。”

    好麻溜的揽客说辞,却让人讨厌不起来,朱敏记得那卷饼的可口,这小二倒是不欺人,便决定再照顾其生意一次。

    “一间上房。”朱敏说着,把马交给小二,确认客栈就是面前这家后,便去城中溜达。

    澄州是大,物产也多,却多是当地土产,论新奇不及京城,论丰富难比安州,朱敏在三街六市转了个遍,只买了包耿饼。

    看看日已西斜,朱敏提脚进了家书铺,买了份邸报,便赶回了客栈。

    离京四十多天,朱敏实在是牵挂父皇朱权等人,却又不便书信问候,只好通过这邸报窥探一二。她知道,父皇甚是勤政,只要政事顺畅,他就开心。

    然邸报上的消息,却看的人提心。

    北鞑又犯边境,抢掠无数,护民无方的凉州知府胡斌被革职下狱。

    河道决口,武鸣、清河等四县受灾,户部派出郎中郑海前往灾区开仓放粮赈灾,工部着主事裴舟督修河堤。

    梧州苗人发生械斗,致十三死,五十多人受伤,知府吕叶处置时遭遇围攻,被打断左臂。

    朱敏扔下邸报,揉了揉太阳穴,父皇又该牙疼了,太子朱岩又要彻夜难眠了,这一件件一桩桩的,都是民生大事,都急得很,办起来都不容易。

    朱敏暗叹一声,自己什么也帮不上,只能乞求神明多多赐福,福泽天下苍生。

    这一晚,朱敏睡得很不踏实,天明上路时,甚是疲惫。然到底是年轻人,在看到大海的瞬间,还是无限开怀。

    *

    碧波荡漾,海鸥低鸣,朱敏迎着那一望无垠的碎金走去,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三月的海风有些凉,扑在脸上润润的。朱敏吸吸鼻子,体会到了何为“海味”,原来就是咸腥气。她笑笑,在块大礁石上坐定,今日她穿了身青绸曳撒,此时天蓝海碧人青,浑成一体。

    浪花扑来,溅湿朱敏的皂靴。她想了想,脱下靴子袜子,伸出脚丫戏水。海水洗净征尘,也抚平了胸中激荡。朱敏的心慢慢平和,平和中还有淡淡的喜悦与满足,这满足就像她母亲淑妃亲手做的杏仁酥,细细甜甜,回味无穷。

    朱敏抱腿,轻轻合上眼睛,静静感受这份冲淡与宁和。

    忽然,一声厉鸣传来。

    朱敏睁眼,顿时变了脸色,只见天昏海暗,巨浪奔涌,她坐的礁石已没了大半,靴子袜子都不见了踪影。

    涨潮!

    朱敏愕然,她知道钱塘大潮,那是八月一大胜景,可眼下这滚滚潮水,却似吞人的猛兽。

    朱敏立刻起身,想要往回走,可惜晚了。茫茫海水一片,根本找不到落足之路。

    “怎么办?”

    回答她的是劈头大雨,还有裂面狂风。朱敏一个不妨,人就给吹进了水里。

    “我还真是逃不过水厄。”朱敏记得,小时在宫后苑喂鱼,不知怎的就掉进了莲塘,打那以后,父皇就禁止她玩水。

    可她偏偏要来看海。

    想到这里,朱敏苦笑起来,立刻就呛了一大口海水。

    果真要葬身鱼腹么?朱敏不甘心,她扬起手,拼命呼救。

    忽然,一只苍鹰俯冲而至,抓起朱敏就走。

    剧痛袭来,眼泪夺眶而出,就在朱敏以为自己的肩膀非碎不可时,那鹰却松开了巨爪,下一瞬,朱敏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朱敏吃痛大喊,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好半晌才试着起身。谁知刚抬起头,就瞧见个黑脸,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四目相接,两人均是一怔。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时问道,问完都是一愣。

    宣锐道:“我驻守孚山城,这是我的府衙。”

    闻言,朱敏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阔厅之中。厅上陈设极简,不过一案一椅,那铁力木长案上,摆着卷册,案后墙上挂着海防图,一只苍鹰立在窗下铁架上,歪着脑袋,睁着两只小眼睛瞧她,窗外大雨如注,砸得窗扇摇晃不已。

    “青金卫不是在澄州吗?”朱敏又问,难道自己记错了?

    宣锐没再回答,这个傻女人,还有工夫问这些,伤口不疼吗?宣锐很是后悔,刚才该叮嘱鹰哥轻放的。

    他径直走过去,伸手就要抱女人起身,朱敏却急急后退,“没事,我自己能行,不劳烦你!”

    话是这样说,奈何浑身疼如散架,朱敏挣扎了几次还是没能站起。

    宣锐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探手就把朱敏抱在了怀里。

    朱敏瞬间僵成一团。长这么大,虽然议亲四次,朱敏却从未同任何男子如此近的接触。非礼勿亲,她很害怕。

    其时,宣锐也怕。他怕怀里人再一次推开他,也怕弄疼她,是以走得飞快,几步就进了厅侧耳房。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