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吁——”

    宣锐勒马官道,一双亮眸机警地环顾四周,日已沉西,路无行人,柳枝随风轻舞,沙沙作响。

    他翻身下马,拍拍马颈,说声“去吧”,那黑马好似听懂一般,嗒嗒地甩蹄跑远了。

    宣锐慢慢平复呼吸,从三槐镇到飞岩村,四百里路,他只用两日奔到,说不累那是逞强,所以他决定先进村暂歇,晚上动手。

    然刚走到飞岩村村口,宣锐就发觉情况不妙。太静了,除了村口的两个人,街上再无人影,也无晚炊的喧闹。宣锐瞥了那两人一眼,发现其腰下鼓长,像是藏着什么。

    萧晟的人。

    宣锐想着,迈步向前。他今日穿的是黑绸曳撒,皂靴网巾,衬着张黑脸,再加上长腿长身,浑如黑面无常。

    街侧一溜两行灯笼,黯淡昏光,光下是紧闭的门板。宣锐看得明白,对手已然控制了飞岩村,他须速战速决,不可耽搁。

    打定主意,宣锐却慢了步子,他在明,萧晟在暗,不得不防。好在那条中心街并不太长,走着走着就瞧见了村后的那片柳林。

    忽然,一片嚷叫从柳林深处传来。

    “抓住他!”

    “快,就是他!”

    宣锐立刻拔剑在手,凝神戒备,然片刻后,那嚷叫就越来越弱,及至不闻。

    “不是对付我的?”宣锐有些纳闷,不知此时除了他,萧晟还会拿谁。

    草香弥漫,柳枝婆娑,宣锐立在柳林前,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那句“月上柳梢头”。想着,他抬头看天,并无月亮,天际一缕余晖,射出和盈的红晕。

    “不可掉以轻心,走。”宣锐暗暗告诫自己,执剑走进柳林。

    按照他的推测,萧晟当在林中伏以石炸砲,是以宣锐每一步走得更加小心,他一边走,一边寻找绊线。他知道,那绊线极细,一不小心扯到,就会引爆炸砲,这也是他不肯骑马径进的原因。

    正走着,一阵沙沙声引起了宣锐的注意,那声音越来越近,宣锐抬头,见一道黑影正从林深处爬来。

    尽管离得远,宣锐还是瞧出那是个人。很快,那人停在侧前方的一株柳树后。

    宣锐提剑上前,此时来人,最可能的就是弓箭手,他既已瞧见,断不能放过。谁知没走两步,就听那人急道:“站住,往回走。”

    是个女人。

    宣锐一怔,顿时站住,刚想开口,不料那人又道:“往回走,快点儿,这危险,会死人的,不是吓唬你!快走!”

    这次宣锐听出来了,是她,那个女人,王捷。

    *

    朱敏靠在柳树后,听着来人的脚步声向后移去,提起的心稍松。她再不耽搁,拿出怀里的匕首,轻轻割断绑在树根上的鱼线。

    这下好了,没了绊线,石炸砲就引爆不了。朱敏呼出一口气,为了更加保险,还得把引线收走。她握紧匕首,轻轻拨开路面浮土,几根竹管露了出来,朱敏抬手,刚要拿,就听一个声音道:“住手!”

    随声而至的还有一张黑脸。

    宣锐!

    朱敏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他,结果就见宣锐指着斜前方道:“还有一根绊线。”

    双引线炸砲!朱敏抿紧嘴唇,这个萧晟,够狠!

    骂归骂,线还是要断的,越快越好。朱敏握紧匕首,向前爬去。她同着余庆穿林过沟,扭伤了脚腕,实在是走不了。

    “别动,我来。”宣锐按住朱敏的肩膀,“靠后。”

    话音刚落,背后冷风突起,宣锐反手出剑,“当”一枝羽箭应声落地。

    宣锐一把推开朱敏,回身就见数枝羽箭齐齐飞来,箭后还跟着群明火执仗的武夫。

    是候九。刚才他追赶朱敏,却被余庆引开,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不得已折身回来。经过柳林时,听见内中有人说话,便来瞧看,结果竟是宣锐。

    之前在安州,他的双胞胎弟弟侯七因宣锐而死,候九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宣锐。再者,候九立功心切,没绑到女人没法跟萧晟交代,但要能摘下宣锐的脑袋,那可就是大功一件。

    是以他立刻带人偷袭宣锐。

    宣锐却是不惧,挥剑反击,当下双方战成一团。

    朱敏看着缠斗的黑影,只觉万分熟悉,仿佛回到了安州的小巷。但这一次,她心中淡定许多,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朱敏捡起根滚落的火把,爬到斜前方的柳树下,拿匕首斩断另一根绊线,接着更不停歇,开始收取竹管引线。

    一根,两根,当第五根竹管被拿走时,一根火把突然飞来。朱敏什么都没想,人就扑在了石炸砲的陷坑上。她知道,一旦剩下的引线被点燃,这炸砲依旧会炸。

    朱敏闭上了眼睛,如此死去,也不错,就是没看到海,有些遗憾。她静静地等着,等待那火把敲碎她的头颅。

    然那火把并未落下,朱敏等得不耐,悄悄睁眼,就见那火把滚落脚后,再看,宣锐正反手收剑,他身后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首,尖刀、长弓落得到处都是。

    “还真是傻!”

    宣锐暗道,快步走到朱敏身边,拉她起来,让人靠坐在柳树下,“坐着,别动。”说完,放下剑,动手清理炸砲引线。

    *

    朱敏还真没动,不是她听话,而是她没有力气。昨天开始,她就没有吃饭,再加上赶路,思索,她早就精疲力尽。

    刚才她能坚持剪断绊线,全凭提着的一口气。此时,躲过一劫,人就乏得不行。她慢慢抱紧腿,很想睡一觉。

    宣锐收完最后一根竹管,回头见朱敏蜷缩成一团,火把映照下,活像个湿了毛的小犬。他心头一动,刚要说什么,就听一阵狂笑响起:“宣锐,你还真是命大!”

    这话一出,柳林中变得通明,一群举着火把的武士,簇拥着萧晟而至。

    萧晟一直在等那惊天一炸,最后却等来了候九被杀的消息。两个武夫去村口换班,路过柳林,听见打斗声,便潜踪瞧看,结果就见候九给宣锐一剑封喉。

    萧晟望着宣锐,牙齿咬得嘣响,“说吧,你是自行了断呢,还是我送你上路。”

    “手下败将,还敢叫嚣。”宣锐握剑在手,上前一步,“梁松在哪儿?”

    “还记着你的好兄弟!不错,也不枉他为你卖命一场。”萧晟说着,拍了拍手,一个武夫立刻拿了一只陶罐给他。

    萧晟扬起那陶罐,盯住宣锐,一字一句道:“梁松肉酱,你可要尝尝?”

    闻言,宣锐双眸变红,下一瞬,人就持剑杀向萧晟。

    几个武夫拔刀护卫萧晟,却被萧晟拦下,他拔出腰刀,大声道:“都退后,看我如何斩杀宣贼。”

    “铿——”刀剑相交,双刃交格,激起数粒火星。两人都要报仇,都下了死力,都使出狠招,很快就看花了围观的众人。

    朱敏不会武功,却能看出个高低,见宣锐压制住了萧晟,她提起的心跳得稍慢。

    十几招过后,萧晟只有招架的份,看着对手那困窘的模样,宣锐决定结束战斗,于是他使出一记“风卷莲花”,剑尖直直刺向萧晟脖间。

    就在这时,一阵哭声响起:“将军,刀下留人!”

    *

    一群村民被赶进了柳林,几个武夫手持尖刀,立在一旁。

    “宣锐,你敢动我家少爷,我就让这些人陪葬。”

    此时,宣锐的剑已贴上萧晟的脖子,见状,他不得不收力变招,放过萧晟。

    萧晟重新抖擞精神,对宣锐道:“放下剑,我有赏!”

    宣锐握了握手,没有动。他看着那几个围逼村民的武夫,想着如何才能将其击杀,却一时没有好招。

    “萧晟,你的仇人是我,是男人就跟我光明正大的对决,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好汉,你就不怕江湖人知道,嗤笑你吗?”

    宣锐用了激将法,不成想萧晟并不上当。

    “宣锐,只要我杀了你,谁会在意我是如何杀的你呢?成王败寇,历史传说都是出自活人口。别担心,等你死了,我会好好替你宣扬的。”

    萧晟说着,忽然笑起来,“你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什么少年将军,什么护国战神,事到临头,还不是缩……”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枝羽箭刺穿了喉咙,人挣扎着倒地,很快就不动了。

    村民们大惊,尚未回过神来,就见一侧的两个武夫也被射中,即刻毙命。

    剩下的武夫愕然,趁着他们呆愣的瞬间,宣锐挥剑杀出,血珠溅起,看押村民的另外几个武夫立即倒地。

    “走!”宣锐立在村民前面,大喊一声,眼睛却是望向不远处的柳树。

    只见朱敏立在树下,手里握着把长弓。

    竟然是她!从刚才三枝羽箭的速度,宣锐断定,那是一弓所发。此等神弓法,就是专业的弓箭手都很难做到,她怎么会呢?

    当然,这个问题,宣锐来不及发问,因为剩下的武夫们回过神来,已挥刀围住了他。

    朱敏噗通坐在地上,这一弓,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朱敏慢慢合上了眼睛,昏睡之前,似乎听见有人喊了声“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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