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朱敏想了一夜,却无甚好法,她决定硬闯。是以当婢子来送早饭时,她用书案上的鼎炉将其砸晕,夺路而走。可惜,她刚下木梯,就被几个从柳林中奔出的武夫拦住。

    领头的小个子嬉皮笑脸道:“小姐,咱可是粗人,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你是自个回去呢,还是——”他举起了手中的尖刀。

    朱敏只得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调笑声起:“小姐乃仙人,哪能跟凡夫俗子一样,以后不必送饭。”

    饭不吃无妨,脱身不得却令朱敏坐立不安。她知道,自己多待一刻,都是对萧晟的帮助,助纣为虐。看看天晚,朱敏立在窗前,心中愈发焦急。

    忽然,一只黑猫从阁檐跳下,蹲在窗槛上,冲着朱敏“喵呜”了两声。

    朱敏吓一跳,她不喜欢猫,刚要轰它走,却见那黑猫举起爪子,开始洗脸,小脑袋高高抬起,脖下露出个柳哨来。

    猫带铃铛常见,可没听说猫会吹柳哨啊。朱敏想着,心中一动,抬手去摘那柳哨。她很小心,生怕黑猫挠她,谁知那猫异常乖顺,还伸出小舌头舔了朱敏手背一下。

    朱敏拿着竹哨走回书案,借着灯烛一瞧,哨中果有玄机,哨嘴处塞着张小纸条。

    打开来,其上写着“三更走”三字,字迹歪扭,好似涂鸦,并无落款。

    朱敏看着,一时想不到会是何人手笔,虽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宣锐,可接着就否认了,宣锐乃武举出身,字再丑,也不能如此不堪。

    那会是谁?

    朱敏犹疑地看向黑猫,猫不语,只是眯起绿宝石般的双眼,伸个懒腰,然后转身一跃就不见了。

    朱敏唯有等待。

    *

    月移星稀,薄雾渐起,三更鼓响后,阁顶上响起簌簌之声。那声慢慢向前滑去,在阁窗前停住。一张瘦脸出现在窗前,“恩人——”

    是余庆。

    朱敏看得清楚,这才从墙角暗处步出,走过去,低声道:“我要怎么做?”

    “手给我,我拉您上来,咱们从后山绕出去。”余庆说着,递下根绳索,让朱敏绑在身上。

    朱敏依言照做,爬上窗槛,一手攀住阁檐,一手握住余庆的手腕,余庆用力,朱敏借力使劲,手脚并用,拼命爬上了阁顶。

    “啊!”朱敏有些后怕地看了眼阁下深潭,她不会水,掉下去断无生路。

    “走吧。”朱敏收回视线,解下身上的索子还给余庆。

    就在这时,一声惊喊突然传来:“小姐不见了,快,快告诉少爷。”

    是那婢子。她见朱敏一日不进米水,却一声不吭,不吵不闹,心下生疑,夜间睡不着,特来查看,结果人真没了。

    听见惊喊,值夜的武夫立即奔来,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借着手中火把,立刻瞧见阁顶上的人影。

    “在上面,快,把她抓回来。”

    朱敏、余庆早已听见,当下转身就走。

    那楼阁依山而建,走过阁顶,就是山路。余庆在前,熟门熟路地左闪右拐,绕树过石,很快就把朱敏领进了一个石缝。

    那石缝不过十寸宽,朱敏侧着身子小心挤过,赫然发现里面有个山洞,洞壁上燃着半截蜡烛。

    “快,恩人。”余庆让朱敏坐在蒲草上,旋即吹灭了蜡烛。

    朱敏刚想说什么,就听杂沓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还有怒斥声。

    “找不到人,都提着脑袋去见少爷。”

    “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美人,出来吧,你跑不掉的,现在出来我不怪你,……要是让我逮到,我先剁你的脚!”

    闻言,朱敏缩了缩身子,屏住呼吸,直到那杂乱声远去,她才慢慢吐气。

    *

    余庆点燃蜡烛,歉声道:“恩人,我来晚了。”昨日他从曹记吃完饭出来,看到朱敏被人带走。他冲上去阻拦,却被武夫们打倒在地。

    之后,他打听到朱敏被关进了岩潭阁,这便从后山绕上,急来相助。

    朱敏冲余庆笑笑:“你来得可太及时了,谢谢你,余庆。对了,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山洞啊?你是本地人?”

    余庆“嗯”了一声,“我在飞岩村长大,十一岁跟着父亲去安州做工,父亲染了肺痨,之后就遇到了您。”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即岔开话头,“恩人,咱们再歇个把时辰,等他们散了,就能下山。”

    朱敏笑道:“你一口一个恩人的,不累吗?换一个。”

    余庆怔住,张了张嘴,却没想出合适的称谓。

    “我比你年长,你喊我一声姐姐,不委屈你吧?你要是不愿意,就喊我名字。”

    说到这里,“王捷”二字莫名变得拗口,朱敏不想骗余庆,可又无法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名姓,左右为难,她只好打住。

    好在余庆没有追问,他接受了朱敏的提议,喊她“阿姐”。

    朱敏抬头,望着那石缝间的一线黑夜,忽然记起了什么,急道:“余庆,飞岩村这两日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你再想想,街上可多了武夫,或者村口,有没有人盘查过路行人?”

    余庆想了想,道:“这么说的话,是柳林,林子里有人挖坑,不是栽树,也不是下葬,十几个武夫监工,有人要过林子,都被赶了回来。”

    闻言朱敏心下一沉,“哪片柳林?挖坑之外,可有别的物件,鹿角,铁蒺藜?”

    “就是岩潭前的那片柳林,在阁子上能看到的。”余庆使劲回想在林中见到的光景,摇头道,“没有铁蒺藜,地上放着细长竹竿,我就是看见竹竿才想到柳哨的。”

    竹竿,陷坑,朱敏蹙眉,这是要做什么呢?

    若是绊倒马匹,坑中该下铁蒺藜、绊马索才是,萧晟却没有,他扬言,宣锐不来,死的就不止朱敏一个,那么,他会对谁大施屠刀,又会怎么做?

    朱敏急急想着,猛然记起神机营中的石炸砲,引线需以竹管做掩,砲埋地下,人一旦踩上,血肉横飞。那石炸砲还可连排而用,一个响,一串都炸。

    “难道萧晟是要炸掉飞岩村吗?”

    这个假设一出,朱敏只觉浑身寒毛倒立。萧晟个疯子!

    “余庆,怎么能到那片柳林?”

    “下山往东走,绕过枣树坡,荆条沟,就是林子。”

    余庆说着,越发不解,“阿姐,咱们下山往西走,去大路,虽绕远,但好走。”

    朱敏攥拳,摇了摇头,“我得去柳林。”

    “为什么?咱们好容易逃出来,一旦给发现,再跑就难了。”

    为什么?因为她不放心,不能让一村人遭受飞来横祸,但愿她的猜测是错的,可朱敏必须亲自确认。

    见朱敏不语,余庆又道:“阿姐,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能帮你!”

    朱敏很犹豫,她不识路,若没人带领,错过时机就是无法挽回的惨痛,可余庆,他这么小,万不该把他牵进来。

    然下一刻朱敏就做出了选择,因为余庆又道:“阿姐,你不是问我最想做什么吗?我最想杀贼报国,像霍去病那样,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

    一夜折腾,无有寻见朱敏,萧晟气得摔了茶盏。

    “废物,都是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你们还有脸回来。”

    跪地的武夫们连连叩首,请少爷给他们机会,戴罪立功。

    萧晟抬脚,连踹数人,尚不解恨,又拿了马鞭,狠抽一阵,直到手腕酸了,这才颓然跌坐在圈椅里。

    一直侍立在侧的小个子武夫,拿了热毛巾,一边给萧晟擦手,一边悄声道:“少爷请息怒,小的们做事不利该罚,可他们不是村里人,路不熟,道不清的,就算有心替少爷效力,也很难办啊。”

    这话提醒了萧晟,他抬眼看向小个子,“候九,你的意思是说,村里人吃里扒外,帮那女人?”

    候九立刻应声:“少爷敏锐。若非村里人相帮,那女人,柔柔弱弱的,又不会功夫,我不信,她自个就能爬上阁顶。退一万步,就算她能爬出去,偌大个飞岩岭,她也走不出。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藏过了。”

    萧晟回过劲来:“对!”他冷笑一声,“好哇,这是逼本少爷动手,都听着——”

    地上的吴福门赶紧跪好,候九也躬身听命。

    “村中一切,想拿想用的,你们随意,反抗者,格杀勿论。另外,从今日起,派人守住村口,只许进,不许出。”

    “谢少爷!”

    武夫们雄赳赳地去了,候九跟在后面,刚走到厅门口,又被萧晟叫了回去。

    “九,你点子多,这次设伏,你可有什么想法?”

    候九道:“谢少爷信任。小的认为,除了岭上的弓箭手外,村后柳林前再安两个。这样,就算宣锐派人从岭后包抄,咱们也能应对。”

    “你是说让人藏在村民家里?”

    “正是。宣锐一向号称军纪严明,从不扰民,他断不会贸然搜查民宅。”

    萧晟点头应允,恨声道:“就是跑了那女人,我本想拿她祭刀的。”

    候九道:“少爷请放心,小的这就去寻人,我能绑她一次,就能绑她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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