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绝灵境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
卫川身后好像倒扣的碗一样漆黑的半球罩正在往下坍塌，绝灵境里浓重的雾气变浅了很多，大概不久就会全部消散。
她现在莫名有种吸食了别人生命力的错觉，虽然自身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将别人身上的时间纳入自己可掌控范围中，这个概念就已经很邪气了。
这里的“纳入”并非简单的延长自身寿命，而是“供自己使用”。
这段时间就好像一壶水，她可以将水浇灌到自己的寿命里或者过往中，也可以单独找个罐子装起来放在那里。
浇到自己寿命里自然就是延长寿数，浇到过往则会让自己整个人的存在往后推迟，可以说相当于直接穿越到未来——卫川亲人朋友都在现在这个时间上好端端的，她自然不可能这么做。
至于找罐子装起来，大概有点像修仙故事中的空间宝物，空间里过了一年，现实中只过了一秒什么的。
时间的作用当然不止这么一点，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它几乎无所不能。
而现在，它被卫川握在手中。
骤然得到这份力量，此前不管是得到鬼门钥匙还是解开封印，心态都还挺平稳的卫川现在却整个人呆了很久才缓过来。
最后失去怪物的绝灵境开始坍塌，她才不得不离开原地。
卫川努力清空纷杂的思绪，再次来到忘川河岸。
怪物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对她说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地名的名词。
忘川源头。
用忘川河水熬出来的汤，喝下一碗就能忘记今生的记忆，这是从小听着长大的故事的开头。但它为什么能有这种功效，这条漆黑的长河发源地又是哪里，却不曾有人提及。
而现在卫川需要寻找到那里。
卫川站在忘川河边，往河流远眺无际的上游望去。
——
这段路比卫川想象的要长一些，她在第一次感到饥饿和困倦时就地坐下休息了片刻。
手机上的时间还在正常往前走，距离她进入鬼界已经过去了两天又八个小时。不得不说鬼界这点挺好的，虽然很多功能不能用，但屏幕亮着也不耗电。
她慢慢啃着压缩饼干，将花钿给她的小盒子摸出来打开看。
里面放了几块隔板，每格都有不同颜色的小圆珠放在里面，小粒的放了十几个，大颗的只放了两三个。
卫川好奇地把最大个的圆珠倒在手心，放圆珠的格子底下贴了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住宿”二字。
她没看明白，疑惑地打量一下手里的圆珠。
住宿圆珠只有三个，卫川没敢试探，又倒出几粒最小的蓝色圆珠，底下的纸条写着“饮用水”。
这什么饮用水？
她试着扔嘴里咬了一下，绿豆大小的珠子顿时化开，刚咽下饼干的嘴里好像喝足了温开水似的，变得滋润起来。
……居然还真解渴。
修士手段比恶魔们有趣多了，卫川翻出几张写着“洁尘”“敛息”“清心”之类的字条，又通通装回去，只留了两粒饮用水小圆珠。
尽管卫川现在的体质并不需要时常补充水分，但水还是能让嘴里更舒服一点。
不愧是花钿，考虑周到。
没有多作休息，卫川抱着自己膝盖，只阖眼养神不到半个小时，就再次站起来。
一来赶路其实不算很累，二来她这会儿也安不下心来休息。
人还没找到呢，她得加快脚步。
赶路的卫川在第二次感到饥饿之前，终于见到了些不一样的景色。
黯淡无光的天穹上，浓重的云层好像薄了少许。变化非常小，但卫川可以肯定不是错觉。
漆黑的土壤颜色变浅了不少，成为一种深灰色，此前密布的彼岸花也稀疏起来，三五成群的长一丛。
不好看，像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头上挂着的几根倔强长毛。
卫川莫名有点不妙的预感，说不清哪来的，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方面的不妙，但左右想想还是停在这里，准备休息好再继续往前走。
在停下之前就已经感知不到巡使，从这一迹象也可以推断出，要么这里是鬼界不管的地方，要么……已经靠近世界边缘了？
她把住宿圆珠取出来琢磨了会儿，最后不小心捏碎了才有个小帐篷猛地膨胀开，稳稳落在旁边地上。
一个很小很薄的帐篷，支架中空柔韧，但明显也不像是能通过正常手段，塞进蚕豆那么点大的圆珠里的样子。
卫川把碎了的圆珠外壳捡起来摸摸，还能隐约感觉到丝缕残留的空间气息。
空间折叠技术卫川没怎么了解过，也就没有多做研究，她订了个闹钟，做好防御措施，钻进帐篷里勉强自己合上眼睛。
这是她睡得最为不安的一次觉，环境、经历和心态等多原因叠加，导致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梦境不断。
多是乱七八糟的古怪荒诞场景，也有些无厘头的噩梦，但当她醒来之后，却只能回忆起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赤红晕染着灿金，初见时冷漠得毫无感情，倏尔却又看到它们被低垂的睫毛掩盖，眼中似乎也掠过一瞬空茫。
似乎与她所在的地方隔了一层雾，那双眼睛没有望过来，只是自顾自垂着。
卫川醒来后发了几分钟呆，慢慢将思绪完全清空，才撑着地铺坐起来。
小帐篷已经无法收回圆珠里了，她也没直接扔这儿，叠成一小团塞在背包侧兜里，随即迈向灰蒙蒙的前方。
千万里路途从脚下掠过，深灰色土壤继续褪色，直至褪成一片宛如雪地的白沙，此时已经看不见一株花草。
厚重的云层慢慢散作丝缕雾气，分明给人感觉轻而薄，却始终看不见天空。
……话说鬼界有天空吗？
身边的忘川仍然像是一条漆黑缎带，铺在雪白的地面上，静谧地流淌。
卫川回望时，已经看不清来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