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卫川有点迷茫，环视了一圈。
周围隐约传来水声，但她环顾四周只能看见白茫茫的沙地，和挡住远方景象的浓雾。
她漫无目的，随便往前走了两步，被身后的呼唤声叫住。
“川川。”
男人温柔的声音带着三分无奈：“你果然还是找来了。”
卫川回头看向他，循着已经数年不曾听到的声线。
赫连肃的外貌定格在卫川十一岁那年，他离开时的年龄上，俊美无俦，岁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只是即便如此，面对这副不曾改变的相貌，卫川还是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
对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来说，八年未免太长了，占据了她有记忆而始的时间将近一半长度，足以让她对至亲的脸感到陌生。
赫连肃走到她身前，抬手似乎想摸摸女儿脑袋，然而压在头顶的手却没有重量。
显然他或者她此时并非实体。
卫川仰头和他对视，来路上的所有话语此时却都说不出来，不知如何开口。
可是赫连肃没有等待，继续说了下去：
“爸爸现在身处于你无法到达的地方寻找嗯……寻找一些筹码。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样没能找到，暂时需要再留一会儿。”
“等找到之后，爸爸会立刻回去的……只是现在没有太多时间了。”
男人垂眸，似乎已经需要离开这里。
但犹豫的脚步还是没有迈开。
“川川，你、你还没有叫我一声呢……”
尽管此前都自然地使用着父亲的自称，但在最后这句话中，他似乎又变得不自信起来。
卫川听他这样说，眨了下眼睛，下意识接着他的尾音开口：“爸……？”
没能等她说完两个字，赫连肃的身形好似被吹散。在迅速消失之前，他匆忙抬手拂出一缕风，想要送卫川一程路。
卫川感觉胸口微微发烫，只看见赫连肃有些诧异的表情，随即失去意识。
——
与赫连先生短暂的交谈令卫川安心了许多，即使此刻还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也难免有些松懈。
耳边传来一点窃窃私语，听着离她还挺近，但大概是说话的人吐字有些含混不清，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等等，什么挺近？
卫川猛一睁眼，正对上一个骷髅头。
她和骷髅都被吓了一跳，骷髅脑袋整个往旁边一歪甩飞出去，又被没头的骨架子慌忙捡起来安回脖子上。
旁边还有一副骨架子，显然冷静很多，俯身向她伸出手。
如同刚才听见的呓语声又在耳边响起，将语义直接灌输进她脑海：
“请不必在意他的失礼，您先起身吧。”
卫川刚醒时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这两个显然是亡灵，正在以它们特殊的方式进行交流。
亡灵和鬼界住民的沟通方式确实挺像的。
把自己脑袋甩飞出去的亡灵眼眶里飘着的是白色魂火，向她伸手的那个则是绿色魂火。白是乳白中带了一丝黯淡的绿意，绿是清透的浅绿。
看那白色魂火的亡灵应该是有神志的，大概也快要到绿色等级了。
卫川没有搭对方伸出来的手骨上，自己撑着身下的东西坐起来。但手下触感有些古怪——在细思之前，她的目光已经投了下去。
……卫川沉默了一下。
她大抵是确实到了亡灵界。
视线落点全是雪白的骨骼，包括她正坐着的这具不知名生物肋骨。
是的，肋骨。
她和身前的两位亡灵正处于一副骨架的胸腔位置，卫川刚才横躺在一根肋骨上，此时左右看看，这根肋骨约莫两米宽。
再打眼一扫，头顶脊骨大概三十多米高，头尾看不清具体在哪，估计百余米远。宽大的肋骨下也并非土地，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白骨，不知有多深，只是看不见底。
卫川没有细看这究竟是个什么生物，站起身与浅绿色魂火的亡灵对上视线——姑且称之为视线吧，她也不是很清楚一具骨头架子还能拥有视觉感官，是什么原理。
她试探着开口道：“这是哪里？”
话一出口，顿时发现自己声音的古怪。
她能感觉到自己声带振动，但入耳后却不是明确的文字话语，而是一种近似“语义灌溉”的感受。
就好像把“这是哪里”这四个字直接替换作“where is this”或“Гдеэто”，乃至更多的语种都可以。
看来亡灵的特殊交流方式，大概是和地域相关而非种族特色？
身前的亡灵没有发现不对，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
“这里是皑骨荒原。”
这里是亡灵国度中，最大的一个刷新点。据不完全统计，当前亡灵界有近七成的居民都是从这里醒来。虽然不见得所有亡灵都认识这个地点，但要真碰上这么一个，还是相当稀奇的。
两个亡灵都没发现卫川其实是个人类。
她戴着的魂火吊坠藏在外套下面，人类气息和魔气都收敛得接近于无，普通亡灵没法察觉到，只会被蓝色魂火的气息蒙蔽，将她认作高等级亡灵。
到了蓝色等级，想要凝聚肉身不是难事，不少亡灵喜爱自己生前的模样，日常会化作人类形态。东方人长相的也有不少，多是混血儿。
绿火亡灵——不同颜色魂火的亡灵并没有特殊简称，不过为了方便，先姑且这么称呼吧——询问卫川：“您是否需要去往……？”
去往二字后面跟了个名词，大概是没法翻译成卫川的语言，进入耳朵里就成了一段不明的乱码。
但仔细回忆一下，能隐约听出夹杂其中的什么高什么上，她也猜出来这亡灵想说的是哪里：
无上之城，修普兰。
前者是大致意译，后者是略有些不标准的音译，可以将这座无上之城看作常世国家的首都、魔界的王城。
它作为亡灵界的政治中心和经济枢纽，亡灵君主的本体就常年呆在这里。
其实没有目的地的卫川十分自然地点头应道：“是的。我该往哪边走？”
亡灵指了下这架骨骼头部的侧前方：“从这个方向离开皑骨荒原，再径直穿过一座村庄，就能抵达【修普兰】的正门。”
“我知道了，谢谢。”
它的语气中带着些恭敬之意：“您客气了，我们只是恰好在附近等待将要醒来的同伴。”
这个种族觉醒灵智是一个比较自由的过程，有些亡灵或许前一秒还是白色魂火，后一秒魂火晃了晃就变成了绿色；也有亡灵在灵智开启之前会产生一种本能的预感，游荡到某个安静的地方沉睡，醒来后再变成绿色。
更多的亡灵则需要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就像人类的婴儿孕育成型、生出灵智一样，从白色一点一点染成绿色。
跟在绿火亡灵身边的那个白火亡灵应该是最常见的情况，而它所说的同伴则是睡一觉醒来生出神志的情况。
是件好事，“恭喜。”
绿火亡灵笑着接受了道贺，卫川也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停留。
既然已经见到了赫连肃，那她该找路回常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