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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安平镇

    次日,过了青水溪后道路蓦地平顺了很多,崎岖的山石路已被换成了柔软的土路,但美中不足的是,道路狭窄又多是上坡路,宽大的车厢在道路上还是不够稳健。

    等到安平镇的地标石出现,道路逐渐阔大,沈知沂便下了车,让长河卸下一匹马给他骑,这才使得路途轻快了许多。

    本来也不想挤在一个车厢里,可一想到容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沈知沂就一阵气闷。他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深信邝玉良不是君子,也不像他表面表现的那样云淡风清视钱财如粪土。

    不过昨日邝玉良的狼狈取悦了他,让他舒心了一阵,量他也不敢起歹心,况且逼仄的马车,哪有这马背上舒服,天高地阔空气清新,真是让人一夜的疲惫都消散了去。

    又过了十里路,安平镇那宽阔的石牌坊已映入眼帘。想是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凤瑶掀起窗帷,向着在车旁策马平行的沈知沂问道:“表哥,到镇上了么?”

    “嗯。”沈知沂轻点了下头,淡漠的脸色舒展开流露出一丝宠溺:“饿了么,找家店吃点东西吧。”

    凤瑶脸上涌起雀跃,她回过身放过帘帷,隔了一阵再撩开,脸上已恢复了平静:“还是尽快赶路吧,玉良哥说还有三十里就到了,回了家再吃饭也不迟。”

    回家,哪个家?

    沈知沂唇角轻抿,咬了咬牙,扬鞭打马奔在了前头,在进镇的一个岔路口与马车分了道。

    等凤瑶再次伸出头来,便发现没有了他的身影,她一阵疑惑,向前面的长河问道:“表哥呢?”

    长河笑回:“少爷定是要先去镇上和几家商铺老板见个面,一会儿就会跟上来了。”

    凤瑶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还是忘不了他生意人的老本行,钱比什么都重要。”

    长河沉默了半晌,不咸不淡回道:“钱自然是重要的。”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驻在路边草亭休憩时,沈知沂终于快马赶了上来。

    凤瑶老远就看到他脸上笑意岑岑,明媚非常。一身青色长衫虽然有了几分褶皱,但是迎风飒飒完全掩盖不了他那一番意气风发,她一时看得呆了,等回过头时,只看到一旁邝玉良沉黑的脸,毫无表情的注视着那一马一人。

    奔得近了,沈知沂勒马旋身而下,快步走上前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递了过去:“桂花糕,栗子糕,还有镇上最有名的椒麻饼,都是热的,快吃吧。”

    到底是对热食的渴望战胜了那点矜持,凤瑶也顾不得许多,接了过来,一打开,桂花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简直让人食欲大开。

    凤瑶一面吃着,一面问道:“你是去见了这里的商户么?”

    沈知沂也不愿瞒她,只是淡淡一哂:“见了,他们本要跟来,被我甩开了,等把你的事情办完再回来处理我的事情也不迟。”

    “沈公子其实不必一定要跟去寒舍,那里太过破旧,恐怕不会入你的眼,我们乡下人,餐食不定,也没有好东西能招待你的。”邝玉良侧头避过凤瑶递到嘴边的糕点,一双眼死死盯着沈知沂,语气里全然不是客气。

    沈知沂毫不躲避地看过去,嘴角勾成讥讽的弧度:“我自然是看不上的,只是我得保证凤瑶的安全,大小姐没吃过苦,想来这苦寒之地历练一番我是不反对的,但总不能把人赔了进去。”

    凤瑶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全然的不是滋味,难道表哥认为她就是那么轻浮不自爱的人么。

    天气阴凉,淡淡的阳光甫一出来,转瞬便被厚重的云层掩盖。一过了安平镇,越往深处走,地势就越平。山丘低矮,没有参天茂密的大树,只有低矮的灌木,泥墙黑瓦稀稀拉拉的点缀在灰蒙蒙的土地上。

    池塘很多,黄澄澄的水,浅而浑,能看到草鱼黑漆漆的脊背,拳头大的嘴在水面上唼喋着,密密麻麻,让人看了遍体生寒。

    当然,土地上最多的是花椒树,但因缺少打理,枝条紧促,绿得发黑的叶子,细密的包裹住树干,藏在叶下的椒子很小,绿豆那么大,奇异的清香在鼻翼上萦绕。

    凤瑶掀着车帘,一直在惊呼,与西阳城迥异的地貌让她新奇。她拍着身旁男人的手擘,问道:“玉良哥,你看到处都是石桥,怎么石桥都架在干田之上呢,真是奇怪。”

    邝玉良顺着那罅隙随意瞟了一眼,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没有什么近乡情怯的感怀,反而升起一阵嫌恶:“那是水渠,用来引水灌溉椒林的,并不是桥,中间是沟壑。”

    凤瑶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叹道:“难怪,我说那么多椒树,若是人力浇水,可不得累死,这椒子在北方可是最名贵的香料,种上一棵恐怕也价值千金,这里的百姓应当生活得很富足。”

    “哈。”邝玉良脸上满是嘲讽,即便再爱慕的人说出这种不识人间烟火的蠢话也让他恶心:“在北方价值千金的东西,在这里恐怕分文不值,道路不通,又没有车马运送,除了卖到镇上还能送到哪里去,百姓们辛勤劳作一年,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

    “况且近年干旱,收成不好,椒子太小那些商人一再压价,乡人们入不敷出,宁愿去种稻米也不愿花精力打理椒树了,只能让它们烂在地里。”

    邝玉良自小生活在这里,一到了端午时节,花椒成熟,便跟着父母兄长没日没夜的在山头剪枝条摘椒子,饿了就啃两口硬窝头,渴了就喝两口塘里的浑水,就想趁着椒子价钱最高的时候能头一批卖到镇上去。

    六月的天,毒日里头,没有遮阳之地,只有流不尽的汗水,血肉模糊的手心,还有衣服里汗水沤馊散发的臭气。

    他一辈子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车子转过一户人家,简陋的泥屋门口涌聚了几个人看热闹。凤瑶连忙把车帘放了下来,几条瘦弱的黄狗一直随车奔跑,吠叫不止。怕它们惊了马匹,长河躬身站在车辕上,扬着马鞭不停挥赶。

    “啊。”忽听一声稚嫩而尖利的叫喊。

    众人不禁身震心惊,顾不得礼数,都伸出脑袋来打探究竟。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孩,横倒在路边。他因在路边水塘里捉蝌蚪,听到马蹄声忙不迭的从石坎下爬上来看热闹,结果被长河的马鞭抽了一下,又惊又痛之下,半晌才叫出声来。

    长河也吓得不清,车子还没停稳便跳了下来,自己也摔了个狗啃泥。

    沈知沂本已奔前,闻声策马回转,见此场景,脸色一沉,不禁暗骂一声:“蠢货,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弯身搂腰捞起男孩,把他放在马背上,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着他因惧怕而颤抖的身子,声音里夹杂着平日难见的温柔:“告诉哥哥,哪里痛,嗯?”

    男孩吓得一声不敢吭,沈知沂连问了两遍,他才怯怯地指了指腿。沈知沂卷上裤管,认真看去,看到一道红痕蜿蜒在小腿上,幸而没破皮也没伤到筋骨。他把马慢慢踱到车旁,向一脸胆心的凤瑶安抚地笑道:“没事,这孩子吓到了,糕点还有么?”

    凤瑶连忙捧出糕点。那男孩怕是很难吃到零嘴,一看到那些糖糕油饼,顿时连抽泣声都小了,只睁着一双泪眼定定的看着。

    沈知沂拿过一块栗子糕塞到他嘴里,他鼓着嘴吸了吸口水,脸上瞬间就起了笑容。

    几人都松了口气,到底是小孩子,这么好哄。

    田间小径上有数个衣着朴素的男女聚拢过来,一群小孩子也从石坎下冒了头,全都像看稀奇一样,看着那马那车那男人和那怀中的孩子。

    稍时,其中一个妇人轻叫了一声:“虎子。”

    那叫虎子的娃娃应了一声,又向几个伙伴得意地伸了伸舌头,炫耀起他嘴里的糖果。

    沈知沂翻身下了马,把那男孩顺势抱了下来,又把那包糖糕交到他的手上,轻哄道:“快拿去,给你的朋友也尝尝。”那男孩抱着糕点,脸上兴奋得都涨红了,一瘸一拐地奔向那群孩子。

    沈知沂回头递了个眼色,杵在一旁发愣的长河瞬间明白了意思,连忙从怀中掏出一碇银子,塞到了那妇人的手中:“夫人,实在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这钱你拿去给孩子买身衣裳穿。”那女人接着银子,放到眼前,不敢相信似的瞪大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反倒千恩万谢地跪了下去。

    等到重新上路时,那男孩忽然朝沈知沂的马追了两步,迫得他停了马。

    男孩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物什递了上去。

    沈知沂接过一看,只是一条雕刻得十分粗陋的小鱼,他郑重而珍惜的放进怀里,温声道:“谢谢你的礼物。”

    虽有了这一个小插曲,到底还是没对这一趟路程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在沈知沂的吩咐下,马车的进程慢了许多,只以安全为要,不再以速度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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