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他入泥

    “贵客,这柳欢也是可怜人。当初在路上看见他快饿死了,才捡回来的。您也知道,这世道,能有口饭吃,有片瓦遮着就不错了。虽然一度春风是做皮肉生意,但总也算个容身之所,柳欢就这么留下了了。”男子边领着二人往内走,边解释柳欢的来历,生怕被怪罪诱拐之嫌。

    朱厌一身锦华,出手阔绰;一直默默不语的另一个年轻人虽衣着朴素,但那布料一看就不是凡品,衬得逍遥仙姿。恐怕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是哪个名门贵胄。

    没看出来啊,这柳欢偷奸耍滑,居然还是有家世的,真是走了狗屎运。

    想到这里,男子又担忧起来,柳欢自小就被强制训练接客,后来虽他自己也争着接待有钱的恩主,但那些打骂羞辱,以柳欢的心性,怕是不会忘。

    男子思及此,脸上流露委屈,轻声细语道:“一度春风让我们这些人相互依偎,也是个大家庭,大家都不容易。柳欢刚来的时候,想着要磨一磨这孩子在街头习得的泥性子,管教得严厉了些,好不容易拉扯大他,谁知这孩子心里好记仇,平日里争来抢去,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半分。

    毕竟是一家人,就多多忍让着。上月柳欢的常客看上了刚入门的小孩,柳欢醋劲大,就那么狠心划花了那孩子的脸,偷了钱财逃跑了。

    我们花了好多钱给那可怜孩子请郎中,才算安抚下来。后来柳欢估计风头过了,自己又跑回来了,把钱还了,我们也就小惩大戒,给了个说法就算了。”

    听到这,阿木终于开口了:“他自己又跑回来了?”

    “是啊,想来还是一度春风好,这孩子走几天就知道了。”男人冲阿木笑着回道。

    “这样啊。”朱厌轻飘飘道,他看见这人欠了那么多因果,不少杀孽。又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元贞,倒是这个假神仙,活得也过于干净了些,也没有看到她造了什么业果,只看到玄翳欠过她因果。

    朱厌思此有点不安,这世间除了他自己,这个元贞是他第二个看不清过往的人。

    说着,男子已经带阿木和朱厌到了一处僻静的茶厅,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端了茶上来,趁机对二人暗送秋波。

    “看什么,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眼。”朱厌手指咯咯作响。

    少年面色一白,急匆匆退下。

    男人见状,知道这两人不好这口,笑着打圆场:“这孩子也是没规矩,见了好看的客人就挪不开眼了,我回头训他。”

    “人呢?还不快把人带过来?”朱厌不耐烦道,他迫不及待想让元贞见到柳欢了,然后再无情地告诉她,这人是谁,到时候就看看是哪边情分重了,也试试这元贞是不是看上去的纯善。

    她究竟是选曾经利用她谋生却相依为命的爷爷,还是选毁了她家又提携她的天界太子。

    要也是伪善的神仙……正好一起杀了干净。

    男人对门外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没一会,两个侍从伴着一个青衣男子进来,正是柳欢。

    柳欢刚进来,男人就热切地上前抱住柳欢,欣慰道:“好孩子,你家里人来找你了。”言语间,不经意给了柳欢几个眼神,警告他安分。

    柳欢曾经在这个眼神下,万般痛苦,身子下意识发软,心里的恨意节节攀升。

    柳欢微微抬眼,正巧落入另一双眼中,朱厌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想起朱厌先前的话,柳欢心里踏实了些,男人松开后,他走向了阿木,最终停在了阿木两步前。

    柳欢眼中微红,颤声道:“仙……恩人,你是来救我的吗?”

    一边的男人闻言,脸一僵,尴尬上前道:“是来接你的,傻孩子。”说着想偷偷掐柳欢一下。

    柳欢急急闪开,往阿木怀里躲去。

    阿木自然护住柳欢。

    阿木蹙眉询问:“你怎么又自己跑回来了?不是给你很多钱去谋生路了吗?”

    柳欢紧紧拽着阿木的衣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划下,万分悲凉道:“恩人,我也想听你的话,可我在一度春风长大,什么都不会……况且,一度春风恨透了我,到处抓我,我就被抓回来了,你给我钱都被拿走了……我被毒打了好一顿……”

    阿木一惊,看向一边面色尴尬的男人:“是你们抓回来的?”

    男人连忙辩解:“不,不是,是我们出去采买的人看见他在附近孤零无助,他自己也同意跟着回来的,没有强迫!”男人后背冷汗流下,一度春风不会容忍逃跑的人,但这次的确是柳欢自己跑回来的。

    柳欢哭得更为悲切,微微离开阿木,伸手一松腰带,身上那件青衫滑落,纤细白皙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映入眼帘。

    阿木震惊地抬眼看着柳欢凄惨的神容,那眉梢的痣也随着耷拉的神情低垂着。

    她曾经很熟识这个神情,会为之妥协去努力满足所有要求。

    这个神情会告诉她,饿极了得去偷去骗,哪怕别人也苦苦度日;

    这个神情会告诉她,再害怕也得学会讨好别人,求得施舍,他们才能活下去;

    这个神情会告诉她,他们相依为命,为了报答养育之恩,她必须听话,必须孝顺,必须满足他的所有条件。

    她其实见他的第一面就认出来了,柳欢是爷爷的转世。

    殿下骗了她,爷爷没有投个好胎,这辈子和上辈子都过得很苦。

    爷爷捡回了她,与她相依为命;殿下对她很好,还是个斩妖除魔的好神仙。

    “恩人……”柳欢低声唤回了出神的阿木。

    阿木俯身把青衫拾起,认真地披回柳欢身上,为他穿好。

    柳欢看着阿木珍重的神情,心思一动,软下身子,紧紧搂住阿木,见阿木不推拒,心中大喜。

    果然,阿木开口了:“我要带他走。”

    柳欢被阿木带离了一度春风,离开前,他趁机回看了站在红门前作揖送客的男人,面色狰狞了一瞬。

    一旁的朱厌看见了,嘴角流露愉悦,他很期待接下来元贞的选择。

    阿木带着去了一处食馆,对小二道:“你们这里的醉花烤鸡来上两只,再配些好菜。”

    小二连忙答应,不一会热气腾腾的菜上来了。

    阿木从乾坤袋取出一瓶药丸,推给眼巴巴看着她的柳欢,认真嘱咐:“这个药,你每日服一粒,身上的伤会好起来的。”

    柳欢闻言,知道阿木肯定给的是好药,连忙收回怀中。

    他见阿木笑了笑,面上有点臊,自己也有点沉不住气,才这点药急什么。

    他不希望被阿木嫌弃,便拿出自己多年陪酒的能耐,取了桌上的酒壶,举手投足略带引诱,贴近阿木想给她斟酒。

    酒杯却被手给遮住了,阿木看着他,目光清澈:“我不喝酒。你也少喝一点,喝酒伤身,还不能解决问题。”

    柳欢无奈,只好重新坐下,小心地看了一眼在一边吃毛豆看戏的朱厌。

    朱厌告诉他,玄翳是他们共同的仇敌,要报复玄翳,可以从这个神仙入手,恰好他上辈子和这个神仙关系很好。

    他知道,朱厌是想借他的手去害玄翳,但他一想起自己的命运凄惨源自玄翳,心中万分不甘,便听从了朱厌的安排。

    但是,他在欢场混迹至今,早知人心凉薄的道理,何况高高在上的神仙呢?上辈子的情谊这辈子不认,他也无可奈何。

    柳欢有些垂头丧气,他果然太自不量力了。

    “你还喜欢吃烤鸡吗?”阿木把刚刚端上来的烤鸡移到柳欢面前道。

    “啊?”柳欢惊讶抬头,撞进了阿木柔和的目光中。

    “我……我喜欢。”柳欢被这目光烫得垂下眼,喃喃道。

    其实他对烤鸡喜好一般,他在一度春风也是抢得一番地位的,被恩客追捧最盛时,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区区烤鸡还真不惦记。

    阿木却高兴又怀念地笑弯了眼,轻轻道:“喜欢就好,都是你的。”说着,又把另一盘烤鸡也推给柳欢。

    朱厌刚刚抬起的筷子顿住,瞪了眼阿木,合着两只烤鸡没一块肉是他的。

    柳欢心中的不安渐渐驱散,看来这个神仙还是念旧情的。

    柳欢吃着焦香的鸡腿,斟酌道:“恩人神仙,你为何对我那么好?是我上辈子就认识你吗?”

    阿木垂下眼,点点头,缓缓道:“是啊,上辈子我们相依为命。”

    此言一出,原本闲适看戏,准备找时机捅破的朱厌愣住了,看着元贞眯了眯眼,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那她早就选择了玄翳?既如此,为何现在又认了和柳欢的关系?

    柳欢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呆神仙居然毫不犹豫承认了他们以前的情义,连忙笑道:“看来我们的情谊深厚,这辈子才会有缘再遇。”

    阿木也笑:“是啊,还好我们可以再见。”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为朱厌一事至死的准备,但能重逢爷爷,实在幸运,也算了结一桩心事。

    柳欢却又不高兴了,他放下筷子,低头又蓄了泪,语气委屈道:“我有一问,恩人可否解答?”

    开始了,开始了,朱厌连忙抓了把瓜子。

    阿木正色道:“别哭,你问就是。”

    柳欢泪眼看她:“我从小就反复做一个噩梦,梦见有一个神仙杀我,我被仙术杀得血肉模糊。恩人,你如今也是神仙了,我当初要是没有死,是不是也能和你一样成为神仙了?我是不是原本不用受尽人间的苦楚?”

    阿木一怔,她明白柳欢噩梦里面的这个神仙就是指向玄翳,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朱厌边嗑瓜子边搭腔笑道:“不会吧,神仙不会滥杀无辜的,你说对吧?元贞?”

    阿木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柳欢,叹了口气,回答他:“上辈子你的确是被仙法炸死的。那时,那位神仙在追杀一魔头,发生的意外……我不在家,故而幸免于难。”

    “意外?”柳欢面露恨意:“不论如何,他就是杀了我!他就是欠了我!”

    阿木皱眉不语,好一会道:“你不要恨他,他的确是无心之举,本来也是为了斩妖除魔。”

    “欸,我猜一猜——”朱厌微笑插嘴:“你这么为这个神仙辩白,这个神仙莫不是那位心怀苍生的玄翳太子吧?”

    阿木凉凉看着他:“这就是你今天带我走这一遭的目的?”

    朱厌啧啧两声,不理会阿木,只看着面色难看的柳欢挑拨道:“哎,你也是倒霉,要是那时候还有一口气,现在不也是一个呼风唤雨的神仙了?看看人家,护主护得多好!”

    “朱厌!”阿木怒道,周遭还有凡人,她止住了施法的举动。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所谓的相依为命也比不过你的前程。”柳欢开口讽道。

    阿木满腔的怒火被这句话浇灭,只余慌张,她看着柳欢紧张解释:“不,你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的。殿下是帮了我,但我绝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我从来没有忘记。”阿木说得心潮难平,久违的泪意上涌,但她强忍住了,只期盼地望着柳欢,希望他不再怪罪。

    柳欢玩弄人心多年,见了阿木此刻期盼的神情,他胜券在握。

    刚刚还楚楚可怜的他此刻占据了上风,看来神仙也不是没有弱点了,这个傻神仙注定被他拿捏于股掌之间。

    他继续冷脸看着阿木,慢条斯理道:“要让我相信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让我舒服了。”

    阿木愣住了。

    柳欢冷笑道:“我这些年吃的苦不能白吃,我要让自己心里舒坦了。”

    阿木马上道:“你以后不会再被欺负了,我会让你吃饱穿暖,好好过日子的。”

    柳欢呵呵笑道:“除了这些,我还要欠我的人都去死。”

    “什么意思?”阿木皱眉看他。

    柳欢凑近看阿木,凌厉的目光直视她,试图掌控她的思绪,一字一句道:“我要让一度春风所有人都死光,一把火烧干净,连全尸都别留。”

    阿木脸色一白,随即摇头。

    “你不答应?你不是神仙吗?杀人不是轻而易举吗?怎么,刚刚信誓旦旦都是假的?”柳欢不满看着她,他以为她会答应这个要求,只要她答应了,他就更有把握让阿木替他害玄翳。

    阿木闭了闭眼,心中微微一静,再睁眼,便认真看着柳欢,心平气和道:“你在一度春风吃苦,他们有罪,我会去报官,让人间律法处置,他们所欠的因果,自有天道惩罚。如果你还不解气,可以告诉我谁欺负过你,我单独去找他算账,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再也不敢做坏事,甚至于施法惩戒都没问题。”

    柳欢却面露嘲笑道:“谁要单独算账?我偏要一度春风全死光!怎么会有你这么天真的神仙?我从不信这世上有因果,更不信人间律法,这些要是有用,我还会啥这个鬼样子?你到底帮不帮?”

    阿木低了头,却坚决摇头:“我得到仙法,不能滥杀凡人,否则与妖魔何异?”

    柳欢不可置信看她:“你可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为什么连杀人都下不去手?”

    阿木闻此言,抬眼与他对视,眸光哀切道:“爷爷,曾经我们也被滥杀凡人的坏神仙吓得东躲西藏过的。”

    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柳欢莫名心虚地躲开了阿木的目光,好一会才又开口:“好,那你帮我另一个忙。”

    阿木赶紧道:“你说。”

    柳欢给自己细细斟了一杯酒,缓缓喝下,似笑非笑看着阿木:“既然你不杀光一度春风,那我就让你杀一个,这个可是欠了我一条命。”

    阿木点点头,问道:“是谁?”

    柳欢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笑道:“玄翳,你杀了玄翳。”

    阿木脸色惨白,遍体生寒。

    柳欢笑得开怀道:“我可是听了你的道理,就杀害过我的人,既然这玄翳上辈子杀了我,那他欠的因果就得还吧,他没有让我好过,他就该死。”

    阿木惊慌失措,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僵持好一会,柳欢不耐烦逼问:“你到底杀不杀玄翳?”

    阿木白着脸看柳欢,带着哭腔问:“除了杀他,没有别的办法?能不能让殿下也带你去紫霄殿,和我一样在天上好好生活?紫霄殿可好啦,每个神仙都很和善,大家都很照顾我,你还可以学仙术,不会再被人欺负了,还可以吃饱喝足,穿很漂亮的衣服……”

    柳欢听了这语无伦次的话语,却是灵机一动,他也可以过上神仙的日子?和这神仙一样,那他有了仙术岂不是可以自己动手,想杀谁杀谁?

    “哈哈哈,你还想不计前嫌当那玄翳的狗吗?”朱厌看出柳欢的动摇,哈哈大笑。

    柳欢涨红了脸,他差点忘了,这个朱厌也不是个好得罪的,那天他可是见过朱厌被一群妖魔奉为上宾,他要是临时反悔了,只怕会被收拾得很惨。

    于是柳欢不敢说话了。

    “你闭嘴!”阿木从未如此想让朱厌滚出视线。

    朱厌偏不听,支着下巴悠悠看着元贞,道:“杀了天界太子还是为难你了,不如我提一个有意思的办法吧。”他迎上两人的目光道:“你让那太子陪你隐世去吧,不必管所谓的三界了,你们就只顾自己。”

    这个元贞还是有点底线的,死了可惜,借此让她拉着玄翳滚远点也罢。

    阿木听明白了,瞪着朱厌:“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想借此让自己为所欲为?你死心吧,殿下不是自私的神仙,他绝不可能和我隐世。”

    柳欢突然想到在梦蝶楼与玄翳的一面之缘,他对玄翳的醋意感知明显,又看了朱厌一眼,也附和帮腔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万一能成……”

    “我绝对不会劝殿下做这种事。”阿木打断他。

    柳欢恼羞成怒,被一次次拒绝,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了,威逼道:“你若还惦记我与你的情谊,你就得为我办成一件事。”

    见阿木依旧抿嘴不语,他只好又劝道:“那玄翳高高在上,你只是个出身低微的神仙,如果能借机抓着他与你沉沦,他就无法再撇清你,日后他太子的一切都要有你的一份,这件事你为何不答应?这样,大家都舒服了。”

    朱厌差点鼓掌了,心里第一次对柳欢刮目相看,以利诱导,循循善诱,人总可以把欲望说得有理有据,连他都觉得有道理。

    朱厌看向阿木,这个神仙还算是比较单纯的,如果她答应了,与那玄翳隐世了,他或许最后杀戮时,可以放过他们。

    阿木嘴角泛出苦笑,长长一叹。

    她失望又怀念地看着柳欢:“爷爷,你从未想过我愿不愿意。”

    她继续道:“不管其他人舒不舒服,我是不会做这事的,这让我很不舒服,这不是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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