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柔软的被褥中醒来和在男孩的怀抱中醒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杜柯的床褥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散发着一股阳光曝晒过的香气，和残留在被褥上的淡淡青草味的洗衣粉香气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了一场初夏的梦境，云朵一样柔软的草甸摇摆着舞动成风的形状，每一寸皮肤都被微暖的阳光温柔地抚触，像个婴孩，深陷在大地起伏的褶皱中，这一觉，马佳佳睡得尤其沉。

    醒来时，天色已渐晚，感受到周围暗色的环境，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钻进了被褥的更深处，用手指摩挲着略微粗糙的麻布床单，将轻软但厚实的被褥夹在双腿之间，探出了一双眼睛。

    杜柯正坐在椅子上回身，背对着书桌上的灯光，只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醒了？”

    马佳佳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抱着被子来回地左右翻滚了两圈，头发散乱在床褥间，半晌，才悠悠地说道：“嗯，醒了，但总觉得还没醒。

    杜柯脚下使力，带滚轮的椅子一下子滑到了床边：“怎么？睡糊涂了？”

    “不是......”，马佳佳懒洋洋地反驳道，“以前，如果在下午睡懒觉，一觉睡醒天都这么黑了，我心里就总是有一种很忧郁的感觉，可是今天却没有。”

    杜柯伸手拨弄了一下她额头上的碎发：“那今天是什么感觉？”

    “今天感觉是心里沉甸甸的，还是有一点点忧郁，但是比之前的感觉更复杂，是一种幸福的忧郁。”马佳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些似乎是没睡醒的梦话。

    杜柯全当她还没睡醒，开玩笑道：“我也很忧郁，跟你妈妈说来这补课，一下午只做了两道题，还有一道没做出来的，睡觉你倒是睡了将近四个小时，我好几次都以为你是不是昏迷了。”

    一说到数学，马佳佳就有些不好意思，可躺在床上的感觉太舒服了，说起话来难免被染上一丝丝懒洋洋的意味：“这个嘛......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没办法强求的呀......”

    杜柯并不气恼，只是有些无奈。

    晚上，杜柯整理出一份数学笔记：“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所有基础运算和能直接套用公式的题目的分数全部拿到，还有像典型的计算阴影部分的面积和求概率的题目，这些都是可以熟能生巧的，那些拿不到全部分数的题目，争取拿三分之一或一半的分数，你的试卷我也看了不少了，你在演算纸上写出的步骤虽然有错误，但是一开始的大方向是对的，像这种情况，你就把它整理得漂亮一点，最后算不出或者算错了都没关系，老师会相应地给你1-2分，你想想，一道题多1-2分，这些大题加起来能多十分左右，这样差不多就能有95分以上了。”

    马佳佳疑惑道：“这不就是我们数学老师说的那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吗？以前我不会做的时候都是把我觉得可以用得到的公式罗列上去然后运算，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说这种骗分的办法是败类中的败类......”

    杜柯摊开一张试卷，用手指戳了戳马佳佳写得密密麻麻的答案：“你还好意思说？哪有人像你这样一口气把沾边儿的式子全写上去，全代入算一遍，算不出来就那么扔着，都半截半截的，老师不倒扣你的分数就不错了！”

    杜柯在书桌前坐着，马佳佳则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双手绞在身前，颇有几分老师训斥学生的样子在。

    一时间，气氛严肃得像在教务室，凌乱的被褥和散乱着搭在沙发和床尾的衣物营造出的那丝淡淡的旖旎也变得荡然无存了。

    杜柯的补习和稍显有点“野”的得分技巧运用在马佳佳身上的效果还是很好的，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摸底考试，马佳佳成功从万年的八十五分提高到了九十八分，虽然这其中也有考试题目比较简单和可能侥幸蒙对了两道不会做的选择题，总之，马佳佳是很满意自己这次的考试成绩的，毕竟在他们所在的这种高考大省，一分的差距就能甩掉几万人，更何况是十三分呢？想到这里，马佳佳甚至觉得自己距离和杜柯考上同一所大学又靠近了一大步。

    这股高兴劲儿甚至冲淡了杜柯今年不回来过年的失落感。

    或许是错觉，也或许是对杜柯剖白自己的心意之后的日子确实是像按下了加速器，转眼，竟是春天来了。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学期就这样来了，百日誓师大会，马佳佳混在学生的队伍里探头探脑地寻找杜柯的身影，被班主任赏了一记爆栗才老实了会儿，她和别的同学一样右手握成拳放在太阳穴旁边，跟着台上的年级主任和所有任课老师喊着口号：“历练三年，朝夕决定成败！拼搏百日，分秒扭转胜负！”

    “历练三年......朝夕决定成败......拼搏百日......分秒扭转胜负......”，马佳佳实在是讲不出这些豪言壮语，甚至复述一遍都觉得万分羞耻，于是她像小狗瞎哼哼那样跟着小声地喊。

    “苦不苦！誓死踏进985！累不累！跪着也要上清北！”

    马佳佳的脸皱成一团，干脆不开口了，她实在是讲不出，又怕被班主任发现，只好无声地张着嘴巴嚼起了空气。

    正东瞄西瞧的，马佳佳突然发现了杜柯就站在距离自己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他没把右手握拳举起宣誓，而是跟旁边的男孩连比带划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马佳佳举着的右手酸极了，再探着头看，杜柯的班主任竟然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所以到底为什么自己不喊口号就要挨打可是他却站在那聊天都没事啊？

    或许是感受到了马佳佳强烈的怨念，杜柯突然歪着脑袋朝这边看了过来，马佳佳的嘴巴正一张一合地假装宣誓，杜柯露出一个“我真服了你了”的表情，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百日誓师大会，所有高三学生全部在场，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很多艺术特长生和体育特长生由于在过去的半年里几乎是完全脱离了学校的控制，所以他们的头发颜色总是异彩纷呈，黄的、红的、棕的、深紫色、深蓝色，简直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而于莎莎一头淡淡红色的长发，在这群学生堆里反倒看起来没那么扎眼了。

    面对于莎莎，马佳佳有着难以启齿的私隐马上要被戳破的恐慌感和羞耻感，所以特长生们返校后，她几乎是躲着于莎莎走，不过这场百日誓师大会，还是让她避无可避。

    所有学生按照班级顺序依次走过搭建的“龙门”，这是取“鲤鱼跃龙门”的好意头，马佳佳的班级在最后面，她正心神不定地走过喧闹的人群，却发现于莎莎就站在她回教室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她，她知道于莎莎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根本就是非常笃定地认为马佳佳和杜柯之间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了。

    马佳佳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你装没看见我是吧？”于莎莎上来就一把薅住她的校服袖子，“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你是不是心虚？”

    马佳佳不敢用太大的动作挣扎，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哪有？你回回都是上课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怎么给你回啊？再说了，你给我发那些消息，不是在说你画室的男孩在追你了就是问我和杜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那我怎么回你？”

    于莎莎恨恨地咬牙：“你倒是给我理直气壮上了，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杜柯搞到一起了？”

    马佳佳故意作惊讶状：“什么叫‘搞到一起’了，什么叫‘搞’啊？我说你讲话怎么变得这么粗俗了，是不是在画室交了不好的朋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这样讲话可有损你的女神形象。”

    于莎莎拿油盐不进的马佳佳根本没办法：“那你可藏好掖好了，要是被我发现什么小尾巴，小心我给你说出去，你看到时候她们扒不扒了你的皮。”

    马佳佳冷笑一声：“她们都没扒了你的皮，扒我的做什么？”

    于莎莎“呵呵”两声：“像杜柯这种大众情人，属于是细皮嫩肉的唐僧，在每个女妖精都想尝一口的情况下，谁最先动手，谁就越容易被群起而攻之。”

    马佳佳心里其实清楚自己的顾虑其实也不过是这些，但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她可以表现得像这学校任何一个女孩那样一副心仪杜柯的样子，因为如果她故意装作对杜柯不感兴趣，反而更加可疑：“于莎莎，你到底是出去学画画了还是学别的了？说个话怪腔怪调的，你要实在没事就回去多背两个单词，没见过有人三门主科都不及格的。”

    上课铃声在两人耳边响起，马佳佳赶紧挣脱了她往教室飞奔而去。

    晚自习，马佳佳不背书，也不做题，而是拿了一本去年的高考择校指南在看，自从上个月杜柯已经拿到提前批的录取结果之后，马佳佳焦虑得根本没有心思学习，以她的成绩，就算是选择最冷门的专业，也没办法和杜柯进入同一所大学，她只能在那本厚厚的指南里面筛选同在安南的大学，好在，安南的大学城规模之大，市区和郊区的高校加起来足有四十六所之多，这给了马佳佳一点选择的余地。

    杜柯去的是安南最好的大学，也是全省最好的大学，数学竞赛和亮眼的体育成绩使他的录取之路尤为顺利，年级综合成绩前二十名的同学基本上都已经不用再参加高考，可老师们没有发喜报，也没有多提，马佳佳想，应该是怕刺激到剩下所有的还要按部就班参加高考的学生。

    其实，以马佳佳的成绩来看，安南可供她选择的学校也并不在少数，她看了几所还不错的一本高校，如果今年的高考题不剑走偏锋，按照自己一贯稳定的文科成绩，虽然去不了热门专业，但是师范类的专业还是保得住的，综合父母的意见和她自己的想法，马佳佳最后敲定了一所距离杜柯学校一小时车程的大学的师范类英语专业，她把那所大学的代码和专业代码随手记在了草稿纸上，又把草稿纸撕下来夹在了钱包里。

    同桌看马佳佳反反复复地看安南的大学，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只看在安南的学校？你不出省吗？不去大城市看看？”

    除了老师们，马佳佳大概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杜柯选择了哪所大学的人，她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不想离家太远，再说了，咱们是教育大省，教育资源也不差，省内的学校那么多，什么专业都有，我觉得没必要往外去找。”

    同桌则把马佳佳看完的择校指南接过去直接开始寻找外省的学校，恨恨地说道：“我要到西部去，到天涯海角去，到最遥远的地方去，能多远就多远。”

    马佳佳权当他发神经。

    放了学，马佳佳急着往家赶，远远地，她就瞧见杜柯正在小区西侧偏僻处的围栏边站着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