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这可不成。”

    沈书突然开口,那本传记被他随手丢到了榻上,书封上头“明月居士传”五个大字尤为显眼,杨沫又甩了一个眼神过去,可惜这回似乎不怎么管用了。

    “阿沫如今手上还有商队,她并不是一个等在家中需要兄长安慰的弱女子。”

    杨沫听见这话,怔愣地看着沈书,她没想到沈书会说这样的话,毕竟沈书先前可没少对人说她是他的未婚妻这种话。

    看到杨沫的眼神,沈书勾唇笑了笑,勾人的桃花眼眼尾泛出一丝丝红,似乎蕴藏着理不清的情意,她从前曾听人说过,说天生桃花眼的男人一向滥情,即便是万花丛中过,也能片叶不沾身的那种。

    下一瞬,沈书嘴里说出来的话叫她瞬间挪开了视线:“阿沫,你别再这般看我了,我怕我……”会忍不住。

    这话他没说出来,但杨沫莫名的就联想到了。

    而此时,被两人忽略的杨鑫睁大了双眼,似是有些讶然:“商队……?”

    “小沫你……”

    “嗯。”杨沫没否认,“兄长,我如今住在塞北朔方城,前几个月才从京城回来,我的商队已经回塞北去了,我此次回青州也只是为了将阿娘的灵位移去塞北。”

    若不是此次回青州,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遇上她三哥杨鑫了。

    她做的是行商的生意,而兄长做的镖师的活儿,他们二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大周这般辽阔的地界,轻易又怎么遇得上呢?

    在初初离开青州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曾依稀想过,要不要去寻一寻三哥,三哥虽然不怎么着家,可在家大部分时间里都对她极好,阿娘说三哥只是不怎么会说话罢了。

    只是那段时光,她将自己溺在了那个寒冬,明明是姑娘家最好的一段时光,却被雪淹了个彻底,就连三哥也被她刻意藏在了雪中不敢触碰。

    杨鑫抬头看了她好几眼,杨沫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我只是住在塞北罢了,你若是想找我,随时都能来,我们商队平日里也同镖局合作,你也可以同你师傅商量一下。”

    杨沫也是突然想到此事,说起来,他们商队并没有一个稳定合作的镖局,若是能将兄长的镖局拉到塞北,日后若是出关就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杨鑫突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已经很久没有回镖局了……”

    杨沫讶然,他侧过了头:“因为杨家兄弟的事情……”

    杨沫突然明白了,杨家兄弟那两人做的那些事情虽然不地道,但胜在隐秘,且他们二人还算有分寸,每回拿的东西都不算价值特别高的,这才叫他们藏了这么久。

    这样的事情要打听起来,且拿到证据,自然是要花费时间的,只是她不知道三哥在这上头到底等了多久。

    “无妨,”杨沫将方才沈书随手放在外间榻边的纸笔拿了起来,在上头极快地写下了几行字,将纸折叠起来,顺手迭进了一张属于塞北银号的百两票子,镖局的人若是有意,自然是会派人来寻她的,将纸叠好交给杨鑫,“你将这封信交给你们镖局的镖头,他自然会让你回去的。”

    将笔重新扔进还是清水的笔洗里,杨沫似是又想起什么,转头交代,“你可不准看。”

    她当然是相信她三哥的,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杨鑫离开之前,转头看向杨沫:“小沫,你可要去看看那二人?”

    杨沫沉默了许久,印象里,似乎那二人曾经也将她举起来放在肩头,带着她和三哥,同二巷胡同里那一群不成器的小孩玩一些过家家的游戏,后来人散了好些,似乎是路人给了几个小孩几根糖葫芦,那两人将年方四岁和六岁的她和三哥丢在了大街上,直到阿娘担忧地从家里找出来,才将这两个乖乖等在原地的小孩儿带回了家。

    只是如今,像这样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逐渐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一直到母亲死后,青州的雪凉透了她的心,她才彻底对那两个人死心,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是应该去告个别。

    青州的铁牢也不算铁牢,起码人情这种关系还是很有用的,沈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酒坛递给了杨沫:“我会在外面等你们,阿沫,不要叫我等太久。”

    杨沫抬头望了他一眼,即便是站在这样一个人世间最为罪恶深重的地方,他似乎依旧是往日那般出尘脱俗的样子,杨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了酒坛,沉默地踏进了铁门之中。

    再次见到这两人的时候,杨沫和杨鑫站在了铁牢的外头,而那两人蓬头垢面,一身囚服,蹲在铁牢的里头。

    她将带来的酒丢进了牢里,那两个人大概是受过刑,躺在稻草上一动不动,看见那坛酒,杨贵嗤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的妹子还算有心,知道给哥哥带什么了。”

    他从地上坐了起来,打开了塞子闻了闻:“还是东街的酒,这得不少钱啊,可惜了,我们的妹妹有钱了,不是带着哥哥们一道发财,反而是把哥哥们送进牢里。”

    酒坛上的塞子又被那人塞了回去。

    杨沫听见他的话也完全不为所动,事实上,无论这两兄弟今天说什么,大概都已经影响不了她什么了,她真的,只是来告个别。

    杨沫问道:“你们后悔过吗?”

    杨贵一愣:“后悔?后悔什么?后悔当年应该再将你卖的贵一些?还是后悔没有趁早把你淹死在水里?”

    杨鑫被激的上前一步就要打人,还是杨沫冷静地拉住了他。

    看着那人逐渐露出狰狞的神情,杨沫漠然道:“阿娘的事情。”

    本来不曾说话的杨富神色恍惚:“阿娘……?”

    杨贵突然吼道:“她早就该死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在家里浪费粮食!”

    杨沫沉下了脸,走进了牢中,杨贵冲上来就想给她一巴掌,却被紧跟在杨沫身后的杨鑫一把推在了地上。

    她捡起了那坛被杨贵放在一边的酒坛,打开了塞子仔细闻了一下,虽然她不算懂酒,但也闻得出来,这应当是一坛味道不错的酒:“可惜了。”

    “啪”的一声,酒坛被她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醇香的酒液味道瞬间便在牢笼之中弥散开来,那二人被她这一摔摔得愣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杨富才反应过来:“你做什么!这般好的酒……”

    杨沫嘲了一声,笑了出来:“是可惜了,只是你俩不配。”

    她本以为即便这二人对她没有丝毫悔愧之意,但阿娘也是他们的阿娘,可事实最终还是叫她失望了。

    也许有人天生便是这么一副恶人性子,她今日来,就当是给阿娘最后一个交代,她不是不能救,她只是觉得,救不了。

    *

    杨沫确实该走了,离开青州。

    这个冬日似乎尤其的漫长,只是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她得回去,同蒋先生和小将军他们一道过年。

    从青州往塞北走,即便走的再快,也要小半个月的光景,若是遇上雪日,恐怕连着几日都没法走,越往北边走,下雪的可能就越大。

    杨沫将自己的东西收整完毕,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最重要的阿娘的灵位,已经被她好好的安置在了马车里边。

    离开之前,她去问过一回先生,先生还是往日那般温和,靠在新音坊的门框上,手中支着那根长箫,穿着往年在塞北很少见他穿的深红色衣袍,脸上挂着笑,却未入眼底,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也纳入了青州冬日的寒凉。

    他说:“小沫,今年塞北,我便不回去了,你若是想先生了便托人送信。”

    他的视线越过了杨沫,似是落到了青州城墙上那道若隐若现,在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我们小沫如今也是长大了,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杨沫怔愣:“先生?”

    她有些不明白,却只是换来东方泾温然地一笑:“你该走了,小沫。”

    *

    将最后的暖炉放进了马车,杨沫听到身后一道颇有些熟悉的声音。

    “杨姑娘,这几日我已经把我所有的事情处理好了,包括我父亲那里,洛小兄弟说你们今日要出发?我同你们一道走,塞北那般好的风光,我也要去看一看!”

    杨沫一回头,果然看见了那个被自家父亲抓去看账本的卫知许。

    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让此人放进心中,今日见他,他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

    杨沫拒绝道:“卫公子,此去塞北,山高路远……”

    杨沫还未说完就遭到卫鹤打断:“杨姑娘,你放心,我不是那等需要人随时伺候的富家公子,你别看我这样,其实在祁阳,很多时候我也是能自己干活儿的!”

    说着卫鹤就要往马车上爬,手才刚碰到车辕,他的后衣领就被人拉住,随后整个人都被拉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沈书冷着一张脸将东西丢到了洛六怀里,眼神往他脸上扫了一圈,果然见到洛六似是心虚地避开了沈书的眼神,还暗暗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卫鹤被人猛地一拉,怔愣了一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人咋回事儿啊,我上的也不是你家的马车啊!”

    沈书正转过身子想将杨沫拉上车,听见这话,看向卫鹤,神色波澜不惊:“你上的确实是我家的马车。”

    卫鹤一噎,原本想说的话全憋回了肚子里,在看见沈书冲杨沫伸出的手时,毫不犹豫地咧着一张嘴将自个儿的手放进了沈书的手心,二人双手相触,叫马车前的三个人全愣在了原地。

    杨沫同情地拍了拍卫鹤的肩膀,也不知这小子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你若是想跟便跟来吧。”

    说完这句,她不顾两人还交握的手,一溜烟蹿上了马车,坐在了前室的位置,而旁边卫鹤的手被沈书一把甩开,站在车上的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卫鹤,面上的神色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冷了几分。

    卫鹤垂下了头,方才握过沈书的那只手被他在衣袍上蹭了又蹭,直到把方才那感觉蹭没了,他才趁着沈书不注意溜上了车,车里头,洛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缩在了角落里,卫鹤一点点蹭了过去,自以为小声地说道:“这车真是那人的?”

    洛六望了一眼正弯腰拿着什么的沈书,小心地点了点头。

    卫鹤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就见沈书将压在箱笼中的一件鹤氅拿了出来,往他那处看了一眼,看的他浑身打了个哆嗦,随后沈书便拿着鹤氅走出了车舆。

    杨沫坐在马车的前室,随意地拉着马绳,如今坐在这里,倒真的有一番游方先生的豁达之感了。

    还未走出东街,她的膝盖上被人盖上一件鹤氅,沈书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同她一道看着这青州的冬景。

    青州的冬日一向凉薄,走出了青州冬日里大约是最热闹的东街,外头的景象便显得萧瑟了不少,因着是白日,各户门前的灯笼早熄了烛火,原本会在街上玩闹的孩童这会儿也都被捂在了家中。

    直到走出青州的北门外,原本的行摊逐渐被山林替代,挂着几片枯叶的枝条被马蹄踏过,山间的景象愈渐荒凉,杨沫才轻轻缓出一口气,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离她的那段过去越来越远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