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霍霆在城中一处荒废的院落疗养,虽然偏远,但胜在安静。他这几日高热不退,境况愈发的差了,每日昏睡的时间远大于清醒的时间,闲着无聊便养了只王八来权当做趣。

    他没甚气力的倚在榻边拨弄王八翁里的水,习惯了那小鬼在身侧,她突然不在了,这心里还真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遭还能不能撑过去,万一天命不佑,那小鬼以后怎么办呢?

    奇怪了,霍霆心道,他怎么还为那小鬼发起愁来了呢?她一个姑娘家,日后嫁了人自有自己的安稳日子,总比跟在自己身边朝不保夕的强。可是真要让她嫁人自己心里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霍霆满脑子都是她高烧那晚倚在自己怀中的温软香甜。她嫁人,自己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霍霆将这归结于扶筝眼光不好,他叹了口气,不甘的想,那小鬼喜欢老的,若自己真先她一步去了,日后她寻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在自己坟前蹦跶,可真要把自己气得掀棺材板了。

    “殿下?”

    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声响,霍霆原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那人推门进来,他费了好大劲终于对准了焦距,扶筝?自己病糊涂了吧?

    带着凉意的指骨贴在他的额头上,做梦的触感是不可能有这么真实的,他没甚气力的将人推开,低声斥道:“出去!”

    扶筝却不依的拿帕子沾了水帮他擦洗,他有气无力道:“你听话,这玩意会传染你听到没有,赶紧走。”

    眼瞧着这人不为所动,霍霆便开始找寻别的发泄物:“乔韫舟呢?让他滚进来,我让他送你回京他怎么办的事,孤砍了他!”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那小巧精致的下巴滴落在人指尖,霍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哭了?谁欺负你了?”

    他想帮她拭泪,可那动作又像担心碰她一下眼前这人就会被传染一样,手掌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扶筝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环住他的腰,鼻涕眼泪蹭的人满身都是,她从京城赶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若是眼前这个人不在了,她怎么办?

    霍霆脑袋昏昏沉沉的瞧东西不大清,可光是想也知道这小家伙这会儿该是怎么一副可怜样,他赶也不是抱也不是,又担心她在这会被传染。幸亏院落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这小鬼才终于松开了他抹着眼泪退到了一旁。

    乔韫舟和季澜在屏风外止住了脚步,霍霆大致猜到了来人,强撑着精神道:“你们谁欺负她了?怎么哭成这样?还有你乔韫舟!孤怎么交代你的,你是怎么办的事!”

    “这也不能怪我不是,那腿长在她身上我还能捆了她不成?”乔韫舟还在辩解,季澜的目光却落在那泪眼斑驳的小脸上,和刚才的盛气凌人判若两人,这是怎么切换的如此自如的?得亏自家殿下现在瞧不太清,这张脸要是给他看到了,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好在霍霆并未深究,只道:“送她回京。都别站这,想被传染不是?”

    “我不……”扶筝的目光落在另两人脸上,明显是有话要说,她自觉改了口扶着霍霆歇下:“那殿下先歇着,咱们几个碍眼的就先退下了。”

    霍霆要被她气笑了:“孤什么时候嫌你碍眼了?”

    这几个人已经放轻了脚步阖上了门。等到了霍霆差不多听不到的地方,扶筝方回头道:“有事说事,别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去烦他,敢情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他不病死也早晚被你们给累死。”

    “大侄女,你这回了趟京城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没人理会他。季澜则长话短说:“刚带来的方子找人试过了,一部分有好转的迹象,另一部分服了药之后当场暴毙。”

    用药这回事扶筝也不大清楚,只问:“那太医怎么说?”

    “太医推测出现好转的迹象最起码证明那药是对症的,至于突然暴毙,可能是因为药性凶猛,部分人体质太差扛不住药性,太医正在想办法用药中合一二。”

    扶筝点头,这事着急也没用,只让那太医尽快配药。

    “还有件事,”季澜顿了顿继续道:“因着没有管用的药,这几日集中隔离区死亡人数都在不住攀升,城内人心惶惶,还是得想个办法稳定民心才是。”

    稳定民心,霍霆都要把命搭这了他们还想怎么稳定?扶筝连日长途奔波脸色也不大好:“带我去瞧瞧。”

    这两人劝不住,只能随她同去。隔离区除了部分高烧体弱的,还有些不治身亡正被人抬出去处理掉的。瞧见有人来,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你们这些狗官,快放我们出去,你们说的隔离就是留我们在这活活等死,你们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凭什么让我们在这等死!”

    随着他的高呼,余下的众人更是群情激昂,看守的士兵险些压制不住。扶筝上前了两步想看个明白,季澜立刻上前拦住了她。扶筝却不以为意,只说:“你看他的靴子。”

    季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人衣衫破烂倒是和难民没什么分别,只是那一双鹿皮靴在一群草鞋当中着实显眼的紧,旁人都是面黄肌瘦满脸病容,这人脸上倒是灰扑扑的,只那一身健壮的身躯一看便是练家子,他赶忙吩咐左右:“拿下。”

    又是一阵骚动,那人想跑,可在人的左右牵制之下终归是徒劳的。季澜利落的扯下他大片衣衫,身上没有红肿的水泡,这人并未被瘟疫感染,遂让人将其带下去细审。扶筝则面向身前被隔离的惶恐众人道:“我知道大家的顾虑,太医们也已经在研制防疫的方子了,我别的不敢保证,我只能向大家许诺,太子殿下会在此与诸位同进共退,瘟疫一日不除,殿下一日不归。”

    “真的假的,太子那么顶尊贵的人真就在这儿陪咱们等死?”

    “不是说已经在找防疫的方子了吗?万一有效呢?”

    “之前亲自入水疏通河道的不就是太子吗?依我看这太子比那些狗官可信,不然咱们再等等?万一有救呢?”

    “再等等看。”

    ……

    扶筝瞧这些人安静下来,转而去陪霍霆。他的情况愈发的差了,原本每日还能得那么几分清明,现在基本整日都在昏睡,身上的红肿已经开始溃烂,扶筝只能用艾草煮了水放凉了帮他擦拭,更多的时候则是陪他安静的坐着。师父曾教过她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人生无常,是知道明天是福是祸呢。可是现在但凡还有那么一丁点希望,扶筝就不想放手。

    季澜则拿了那人下去盘问,两日过去了,那人受尽了酷刑却坚称自己只是灾民,扶筝抽空去瞧了瞧,见着了人也不废话,只问:“孙家让你来做什么?放任瘟疫扩散?还是鼓动民心作乱?”

    那人有一种被人揭开底牌的惊愕,随即费力的呕出一口淤血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扶筝则反问:“是想死的痛快点还是想试试乌衣卫的手段?”

    这人心头泛起一阵恶寒,自己也是亡命之徒,可自己的这点手段在乌衣卫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皇帝一手打造的铁血死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那是精锐中的精锐,若真是落在他们手里……

    他双眼一闭,刚想给自己来个痛快,口中却不由分说被人嵌入一柄钢刀,牙关顿时动弹不得。她的嗓音不轻不重的:“咬舌自尽?你要真这么有骨气被抓的时候怎么不果断点,现在又壮烈给谁看呐?”

    “我耐心不多,”冷冽的眸子带来的威慑力直达人心底:“你自己看着办。”

    利刃还卡在嘴里,那人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示弱,他一点也不想在那帮狗娘养的乌衣卫手里过一遭。扶筝顺势收刀,这人呕出两口血来方道:“是太后,她命我等将染了瘟疫的尸体投放在城内的水井里,待人心惶惶之时挑动灾民作乱。”

    “你整日在灾民之中游走,为何没染上瘟疫?”

    “我等都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百毒不侵,跟我出来办事的都先后染上了瘟疫丧命,”这人咽了口唾液:“我小时候整个村因着瘟疫横行所剩无几,现下之所以无事,可能是因为得过瘟疫的缘故抗药性强一些吧。”

    季澜刚好挑帘进来,扶筝一个没看住,这人干脆利落的咬舌自尽,像是生怕走的迟了被人送去乌衣卫中受罪一样。扶筝将手中的弯刀藏进袖中:“将城中的水井都封了吧。”

    “这人都说了什么?为何要封井?”季澜不住的追问:“此次瘟疫是人为对不对?谁做的?”

    扶筝冷冷道:“追根究底没什么用处,省点心吧。”

    “省点心?”季澜失控道:“你知道这次瘟疫死了多少人吗?你一句省点心轻飘飘的就揭过了?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那好啊,”扶筝转身轻蔑道:“你现在就上书陛下,太后为了打压太子一人不惜以临安数万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向他请旨彻查,请他秉公处置吧。”

    这不是能不能秉公处置的问题,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彻查的问题。一旦彻查,百姓暴动,危及的是永治帝自己的根基,他要打压孙家也不至于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昏招。季澜现在算是明白她那句省点心包含了多少不甘和无奈了。

    “你俩耷拉着一张脸做什么呢?怎么整的我欠你们钱一样?”乔韫舟适时的缓和了气氛:“那什么谢弼送了些赈灾的钱粮来,我懒得跟乌衣卫那帮兔崽子打交道,老季,你去。”

    季澜拉着一张臭脸掀帘往外走:“老子要去封井,自个儿去。”

    乔韫舟又将主意打到扶筝身上:“大侄女,给你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回头殿下醒了我给你表功。”

    原以为她会推脱,不想这回倒是接的果断,乔韫舟心道,这年纪小就是有好处,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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