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扶筝是三日后方到的,因着霍霆提前吩咐过,临安府负责的官员本是要直接带她去休息,奈何这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执意要去受灾地看看,那官员劝不住,索性由她去了。

    这人来的时候霍霆正泡在一滩泥水里,天潢贵胄纵使累成这副狼狈样子可在这么一堆人中还是打眼的紧,扶筝笑了笑刚要下水,那人却已经发现了她,一边趟着水过来一边道:“站着别动。”

    他在扶筝跟前站定,双手在未被沾湿的衣服上随意擦了擦,继而将扶筝拦腰抱了起来,扶筝慌乱之中想抓个什么保持平稳,目光在他的脖颈和肩膀上几经流连,最终还是不怎么敢的收回了手。

    “心跳挺快?”霍霆挑眉瞧她。

    “我这是吓得,”扶筝双手攥拳无处安放的样子:“我怕摔。”

    这是实话,只是她话音刚落,霍霆便故意颠了她一下,她惊慌之下双手便已经自觉的揽上了霍霆的肩膀,使坏的人瞧了眼自己肩膀上怎么着都不自在的小爪子,轻笑道:“放松点,孤又用不着你负责任。”

    这人最终将她安置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小茶棚里,虽然简陋,但好在不用沾水。在场的人身上多半都沾满泥水,唯有扶筝仍干净的不染纤尘。霍霆刚一到,在此歇脚的人便自觉退了个干净,本就不怎么大的茶棚现下只剩两个人。

    霍霆拧了把身上的泥水方落了座,倒了两杯水发现那人还在发呆,便将手边的水推了一杯过去:“没罚你站。”

    扶筝这才入座,缓解尴尬一般端了杯盏刚饮了一小口便被口中的苦味刺激的吐了个干净。

    “这小叶苦丁原就是提神用的,喝不惯就不要喝了,”霍霆本想寻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东西多半都沾了污水,是以自觉的换了话题:“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再找个大夫帮你瞧一瞧?”

    扶筝将要出口的话忘了个干净,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答:“有劳殿下记挂,我这人耐摔打,大夫就不必了。”

    不远处的官员抱了个哭闹不止的孩子过来,瞧着不过几个月大的样子,说是父母都找不到了,询问霍霆该如何安置,扶筝则将那孩子接了过来:“我先帮你照看一会儿,你去问问有没有谁家丢了孩子的,让他们来认领便是。”

    那官员看霍霆没有异议,便自觉的领命退下了。说来也怪,那孩子原本闹个不停,扶筝将人抱在怀里安抚了一会儿便安静了不少。连日来的阴霾散尽,柔和的日光透过云层洒在人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霍霆静静的瞧着那一大一小,自己独来独往这么多年,竟头一次生出了些想娶妻的冲动。

    “殿下你瞧,他冲我笑了,”扶筝欣喜的回头瞧他,却与那人不曾躲避的视线撞在一处,扶筝第三次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或许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自个的目光太过过火,自觉的凝了心神,一面着人送扶筝回去休息,一面入水帮忙。

    等到污水疏通的差不多了,章维之才终于抽出了时间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因着受灾的缘故,宴席之上也是简陋的紧。他自罚了一杯酒水告罪道:“早该为殿下接风的,奈何一直拖到了现在,还望殿下恕罪。”

    “章大人一心为民,表功尚来不及,又有哪里值得怪罪呢,”霍霆接过扶筝递过来的酒水一饮而尽。

    霍骁刚到便折返京师,章维之本想探听一番自己是否有款待不周之处,后又想到这兄弟二人并不十分熟络,便自觉咽下这一问,只将本次受灾情况写了折子以供霍霆参考。

    “孤一直有个疑问,还望知府大人解惑。”

    章维之恭敬的告了一礼,这是有问必答的意思了。

    “临安府境内堤坝,去年春方才修缮加固过,今春的雨水尚算不得太多便溃防遭此大灾,若是孤没记错的话,去年修缮堤坝是由知府大人和东昌郡公督造,知府大人亲自赈灾纵然值得表颂,可这堤坝溃防一事知府大人是不是也难辞其咎呢?”

    “殿下恕罪,”章维之双腿一软径直跪地,声泪俱下道:“这堤坝是由微臣督造不假,可是朝廷下拨的修缮款项到我临安境内不足十一,微臣纵是有心督造,可这款项亏空这么大,臣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砰的一声霍霆摔了杯盏:“款项亏空为何不向京中请旨彻查?”

    “微臣数次请旨皆石沉大海,”章维之如实道:“微臣最后一次请旨,东昌郡公甚至警告微臣糊里糊涂的挺好,别没得得罪了贵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陪的王颂也适时插话道:“殿下不知,臣运送赈灾款一路前往临安,凡过往路府皆借口盘剥,美其名曰过往惯例,动辄以小臣的官职甚至身家性命相威胁,贪污之风不治,我朝清明难存呐。”

    这场宴席未至尾声便已不欢而散,眼瞧着霍霆动怒,扶筝心念一转忙追了上去。她抓住霍霆纵马的缰绳问:“殿下想做什么?眼下灾情尚未处理妥善,殿下莫要分心。”

    霍霆反问:“贪污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担心孤做这个执刀人痛击沉疴日后在朝堂上无法立足?几个肆意妄为的混账,总要有人出面整治的,不是吗?”

    “可臣不希望这个出面的人是殿下!”扶筝争执道:“朝堂之上势力盘根错节,殿下看到的只是几个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可这些人的师从、朋党、姻亲、僚属……背后又是多大一张关系网。贪污修缮款甚至赈灾款,朝中的那些人难道都不知晓吗?可他们为什么都装聋作哑?殿下痛击沉疴微臣敬佩的紧,可是贪污之风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得以整治的?殿下日后是要登顶的人,不能被这些个阴沟里的老鼠绊住了手脚。”

    “你也说不过是几只阴沟里的老鼠,孤连几只老鼠都收拾不了,日后谈何登顶?”霍霆推开她便要上马,扶筝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小丫头双手微抖,不知是不是吓得。她道:“军中的参事足够不起眼,可就是这么一个违反军纪被我父亲处罚的参事怀恨在心,里交权臣外通强敌,以致我父亲战死岭南精锐几乎全军覆没,殿下,军中如此,朝中亦然。贪污之风是要整治,可这个首当其冲的出头人不应该是殿下!”

    她说的霍霆都明白,可是总要有一个人不去装聋作哑的,他还待推开扶筝,却听身后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是被疼的。他忙转身关切道:“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孤去寻个大夫。”

    “别去,”扶筝几近恳求的扯他的衣袖:“待灾情处理妥善,贪污一事臣定然给殿下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瞧着霍霆质疑,扶筝重复道:“殿下,信我!”

    霍霆心下触动,这小鬼看似固执却是真心为自己打算的,这厢信与不信不信尚未及有个分辨,那厢季澜却慌张来报,城中爆发了瘟疫。

    彻查贪污一事只能被搁置下来,霍霆随他去看并命他细讲,季澜也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做足了防疫措施了,前些时日也未见灾民有什么不适,近来却突然爆发,就像是有人故意跟他们作对一样。

    “即刻着人在城中排查,确诊的即刻集中隔离;生醋足量的撒,艾草足量的烧;把本地的大夫都召集过来,还有,给京中去信,让太医尽快配出应对的良方……”

    “殿下,白日那孩子有人来认领了,”乔韫舟带着一个妇人前来,瞧上去面色灰白,无精打采的样子,霍霆并未深究,确认是那孩子的母亲便让人抱了孩子来给她,那妇人执意要谢恩,霍霆看她抱着孩子不便伸手搀扶她起来,那妇人却毫无征兆的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乔韫舟急得险些咬到舌头:“你这婆娘疯了吧?逮人就咬?”

    扶筝瞧那妇人面色不对,快步上前撩起她的衣袖,细可见骨的手臂上细密的红色水泡肉眼可见,季澜慌道:“是瘟疫!”

    那癫狂的妇人早就咬舌自尽了,霍霆看着自己手臂上渗出血的一圈齿痕面色凝重,扶筝刚要上前查看,却见他急忙后退几步和她拉开距离,斥责乔韫舟道:“送她回京,马上!”

    “殿下!”

    霍霆将她脸上的急切尽收眼底,尽可能自然的对她微微一笑道:“小鬼,听话。”

    一应灾情还等着他去处理,他甚至没时间留给扶筝一个多余的眼神,被隔离的灾民还在不住的叫骂,试图冲破管控……

    霍霆喝了些抗疫草药,可是凌晨时分还是不可避免的起了高热,手臂和脖颈出现了确诊的灾民身上才会出现的红色水泡,他将自己关在密闭的空间内,趁着自己还清醒隔着门扉听季澜在窗外叙话:“不知道谁说殿下将确诊灾民集中隔离是要一把火烧了他们以绝后患,现在确诊的灾民都闹腾起来了,再这么下去恐怕拦不住啊!”

    “送孤和他们一起隔离,”霍霆淡淡道。

    季澜还待再劝,霍霆却无甚波澜道:“孤总不可能疯魔到一把火烧了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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