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柔莎对着白俊吉的那条微信，愣了足足有三分钟，然而脑子像被猪油凝住了，完全转不动，她面对白俊吉，就像超人面对氪星来客，所有的超能全部失灵，被打回一个彻头彻尾的菜瓜。

    她傻乎乎地回：好。

    白俊吉的信息秒回：什么时候见一面？

    见面？跟白俊吉见面？

    卜柔莎侧头从玻璃窗的反影里打量自己，头发昨晚没洗，眼下两大块乌青，画得浮皮潦草的眼线和唇膏，不是说恋爱中的女性最美吗，为什么只有她这么狼狈？

    她回道：等我们都有空的时候吧。

    白俊吉秒回：好。

    卜柔莎长吁一口气，放下手机，安全了，可是，心底里其实又有点小失落。

    她点了杯美式，换到一个太阳能晒到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四月中，春日和，满街桃红柳绿，俊男靓女，养眼惬意温煦，暖洋洋懒洋洋的，真好。

    突然，她看见白俊吉的身影一闪。

    她激灵一下，定睛再看，又不见了。

    卜柔莎暗骂自己这是春情骚动吗，都已经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

    白俊吉的身影又出现了，而且比刚才更近了，卜柔莎瞪大眼睛等着幻觉消失，然而，并没有，白俊吉就直奔她的方向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薄底白鞋、蓝色牛仔裤，还有白色衬衣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今天没穿灯芯绒衬衣，卜柔莎隐隐有点失望。

    现在撤退已经来不及了，移动的物体更容易引起注意，卜柔莎嘴里喃喃自语：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身子一点点矮下去，准备躲到桌子下面去，然而，白俊吉已经扬手跟她打招呼了。

    她咬咬牙，坐直身子，对他点头示意。

    看见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卜柔莎想把头发抓一抓，显得不那么贴头皮，随即又打消了念头，根本徒劳无功于事无补，她今天的样子真的太挫了，为什么精心打扮的时候碰到的总是无关人等，却在最狼狈的时候碰到意中人？

    白俊吉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你说我们都有空的时候，要不现在？”

    卜柔莎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丝笑容：“你现在有空吗？不用上班吗？”

    不是青年才俊、科研骨干吗？就闲到上午十点满街乱逛，跟人在咖啡馆里偶遇吗？

    白俊吉点点头：“嗯，昨天熬大夜了，今天可以晚点去。”

    卜柔莎看着白俊吉在阳光照耀下璀璨盈透的脸，心里更恨得直痒痒，都是熬夜，为什么她一熬就面色土黄，他熬夜还这么神采飞扬？

    卜柔莎实在再装不出客套：“那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有空？”

    白俊吉一愣：“我看你一直坐在这里晒太阳，连电话都没有打，想你现在应该有空。”

    被现场抓包，卜柔莎尴尬地冷笑两声，突然觉出不对：“你看我一直坐在这里？你在哪看见的？”

    她的眼神投向对街那栋黄色楼房，前晚相亲的时候，王翰笙就是从那栋楼里走出来的，今天白俊吉也应该是从那栋黄楼走过来的，可是这么远的距离，他怎么可能看到坐在咖啡馆里的卜柔莎？

    白俊吉随即解答了卜柔莎的疑惑：“是小惠看见你的。”

    卜柔莎皱起眉：“小惠？”

    白俊吉看着卜柔莎对面的凳子：“我能坐下说吗？”

    卜柔莎点点头，顺便喝口咖啡压压惊。

    白俊吉坐下：“小惠是家务机器人，负责我们的居家卫生。”

    卜柔莎非常敏感：“我们？”

    白俊吉微微一笑：“我和王翰笙，王翰笙你见过的，见过两面。”

    卜柔莎追问：“所以，小惠看到了我，告诉你，我就坐在对街的咖啡厅里。”

    白俊吉点点头：“对。”

    卜柔莎眼珠一转，机器人目视距离超过人类很正常，可是机器人要扫描人脸，并匹配身份，也需要事先输入那个人的资料吧，所以，问题来了：“小惠为什么会认识我？”

    白俊吉一愣，有点局促：“王翰笙闹着玩，把介绍人发来的你的资料给小惠看了。”

    闲话叙完，言归正传，本来卜柔莎想跟白俊吉再迂回一下，既然被这位科研直男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就开门见山吧。

    她清清嗓子：“好吧，择日不如撞日，那就谈吧。”

    白俊吉也不由自主直起腰板，两人分坐咖啡桌的两侧，气氛一下子变得庄重严肃起来，人家都是谈恋爱，他俩像在谈判。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对方先开口，也都没等到，最后白俊吉开口了：“你微信里跟王翰笙说有几个问题，我想我可以直接回答你。”

    是的，她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王翰笙，这些问题都是关于白俊吉的，但现在白俊吉就坐在她面前，她的问题却问不出口，问什么呢？有好多问题，她想问他：为什么把名字从白骏驹改成了白俊吉？在北京过得怎么样？工作之余都做些什么？但所有问题其实也都不重要，重要的问题始终只有那个，一直都是那个：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十五年前，就骨鲠在喉，每次鼓起勇气，却又临阵退缩，最终还是问不出口，十五年后，好多事都变了，她都从沈柔莎变成了卜柔莎，他也从白骏驹变成了白俊吉，这个问题还是卡在那里，问不出口。

    她有些沮丧，甚至有些自暴自弃，随意打出一张牌：“我就是想问前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俊吉盯着她的眼睛，态度非常诚恳：“我再次向你道歉，前天晚上，我实在不能来，但又不能不来，所以王翰笙才……”

    卜柔莎强打精神，提醒自己先把十五年前的少女情怀放一放，管好眼前的事：“什么叫不能来，又不能不来？有人拿枪逼你相亲了？”说完最后一句，卜柔莎觉得自己的精气神终于回来了，她又从柔弱的血肉之躯变回到钢铁战士了。

    白俊吉一愣，像被她厉害的语气吓住了，讪讪地说：“哦，那倒没有。”

    卜柔莎看出白俊吉被吓了一跳，有些失落，继而更自暴自弃，更破罐子破摔，也更浑身是刺：“前天晚上相亲的时候，阁下不会也在对面楼里看着吧？”

    白俊吉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一直呆在单位里。”

    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卜柔莎又有些于心不忍，递给他一个台阶：“那你前天晚上是在加班？”

    白俊吉却把台阶一脚蹬开：“那倒没有，我没加班，我只是在单位呆着而已。”

    话说到这里，再没有抢救的可能了。卜柔莎长呼一口气，往后用力地靠在椅背上，两只膀子抱在胸前，这是她进入战斗状态的标志性动作，她已切换成最强战力模式。

    白俊吉却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威胁，身子还保持着前倾，眼睛充满真诚地看着卜柔莎：“是这样的，我其实有女朋友。”

    他居然先出招了，一记断魂刀直斩卜柔莎的面门。

    卜柔莎被他偷袭，有些被动，用胳膊上的铁甲硬接了这一刀：“有女朋友还相亲？渣得这么坦荡吗？”

    白俊吉轻飘飘地把刀收回去，却又削回来：“所以我没来相亲啊。”

    两招都落于下风，卜柔莎有些气恼，脚下一记扫堂腿攻下盘：“你不想来，可以直接跟介绍人说啊？说个不字，很难吗？”

    白俊吉轻盈地闪过，还不忘还了她一记扫堂腿：“我听王翰笙说了当晚相亲的情况，你也是一样的处境，就不能互相理解一下吗？”

    卜柔莎也不闪了，一脚直踹向他的腿：“你别拉上我，我没你那么渣。”

    白俊吉挨了她一脚，脸上有些变色：“我怎么渣了？我就是因为不想渣才不来跟你相亲的。”

    卜柔莎冷笑一声，换一脚继续踹向白俊吉：“你虚晃一枪，找人替你相亲，这就不渣了，

    就对得起你女朋友，对得起介绍人，对得起你的相亲对象了？你这不仅是渣，还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矫情、伪善。”

    这一脚狠狠踹在白俊吉心口上，他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紧抿双唇，没再回嘴。

    胜负既定，卜柔莎脚一磕凳子，站起来：“好了，我们今天算是在约好的相亲地点，正式地认识了一下彼此，你可以正式回复介绍人了。不要每次坏人都让别人做。再见。”

    她没再多看白俊吉一眼，昂首挺胸推门出了咖啡馆。

    春风轻柔，却吹得她眼睛酸酸的，她努力瞪大眼睛，让眼睛里的水雾赶紧挥发掉。

    从他那句“我有女朋友”开始，她就输了，一败涂地。后面那所有的反击，只是一个失恋女人狂暴的宣泄而已。

    她扬起头大步向前，轻声地说：“卜柔莎，失恋而已，死不了人的，没事，没事，Take it ea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