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的茶

    四月天,孩儿面,刚才还风和日丽,转眼天上已经乌云堆积,像密实地蒙上一层黑纱。这风云突变,就像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挎着书包的沈柔莎哼着歌打开家门,家里一片狼藉,碎碟碎碗一地,连她最爱的小猪

    存钱罐都碎了,硬币散了一摊。

    她赶忙冲进卧室,她那最重视仪表、最在意师道尊严的妈妈卜老师就像一个街头泼妇一样,跌坐在地上,头发披散,满脸泪痕。

    沈柔莎被吓傻了,立在门边半天才喊出声:“妈,这是怎么了?”

    卜老师这才发现她回来了,她张开双臂:“莎莎,到妈妈这来。”

    沈柔莎想走过去,可是卜老师的样子,真的一点也不可亲,她像一个厉鬼,怨气冲天。

    看见沈柔莎的犹豫,卜老师尖声嘶喊:“过来!”

    沈柔莎哆哆嗦嗦走过去,卜老师一把把她箍住:“莎莎,以后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沈柔莎疑惑了:“那爸爸呢?”

    卜老师带着哭声说:“他被狐狸精勾走了,他不要我们了。”

    “轰隆”,一声震雷,变了天。

    看到街上的人群突然加速,纷纷躲到街边的屋檐下,豆大的雨滴砸烂在脸上,卜柔莎才从回忆中恍过神,也闪进街边一家7-11店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仰望着骤然而至从天而降的这场春雨发呆。

    怎么安慰自己,卜柔莎还是免不了伤心,又一次,她连表白都没有,就直接被终结的爱情。同一个人,居然让她失恋了两次。

    一辆的士停在路边,一个老太太从车窗里探出头冲她喊:“丫头,上车来。”

    卜柔莎左右四顾,好像是在叫她,可她并不认识这老太,她定睛再看,说不认识,但又好像认识,像是饺子馆监控录像里坐在角落的那个清瘦老太。

    她犹豫了片刻,这里不能停车,司机催促老太,老太太着急地冲卜柔莎喊:“我是白骏驹的奶奶。”

    她叫的是白骏驹,而不是白俊吉,卜柔莎突然就觉得这个明明素昧平生的老太太变得可亲了,她与卜柔莎分享着同一个尘封的记忆。

    卜柔莎开门,上车,坐到老太太身边,司机随即启动车子。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卜柔莎,示意她擦擦脸上头上的雨水。帕子是厚棉布质地,叠得方方正正,似乎还浆过,硬挺挺的,帕子角上细致地绣着一只振翅的燕子,好久没见过这样文物式的帕子了。卜柔莎摇摇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擦去脸上的水,将擦湿的纸巾团一团,又揣回衣兜里。老太太像只陈年老猫,眯缝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整理停当,卜柔莎问老太:“老奶奶,您找我有事吗?”

    老太太抬头对司机说:“就靠边停在那家茶楼门口就行。”

    司机停了车,老太太拿起脚边的伞,示意卜柔莎下车。

    卜柔莎却坐在那不动弹,见白俊吉之前,卜柔莎确实很想知道关于这位老太的事,可是现在这些问题都没意义了。

    司机催促:“这也不能停车。”

    卜柔莎暗叹一口气,下了车,老太太撑开伞,伞看起来也很有年头了,但骨架依然硬朗,跟这老太太一样。

    卜柔莎跟着老太太进了街边的一所茶舍,老太太看来是常客,不用多寒暄,服务小妹就带她们进了靠窗用屏风隔出来的雅间坐下,片刻之后,送来一壶茶,两个茶盏。

    老太太先开口了:“我希望你能跟我家小骏继续交往下去。”

    卜柔莎自嘲地笑了:“老奶奶,我们刚刚见面已经说清楚了,没有继续了。”

    老太太端起茶壶倒满两盏,一盏推到卜柔莎面前:“我得了癌症,晚期。”

    卜柔莎一愣,思忖片刻后说:“首先我很遗憾,我真心诚意地希望您能恢复健康,长命百岁,如果您需要,我在北京还认识几个不错的大夫,可以介绍给您。但是,长辈在最后的有生之年希望看到自己三代单传的孙子结婚了却心愿,不惜威逼利诱他随便找人配对的事情,真的不对。老奶奶,电视里那些豪门家族剧,您以后还是少看点哈。”

    老太太一双锐眼盯住卜柔莎,顷刻之后,慢慢地笑出来:“丫头,你很有趣。”

    卜柔莎苦笑:“奶奶,是您很有趣。刚才有一瞬间,我以为您是从年代剧里走出来的。”

    “你说得很对,长辈确实不能操纵儿孙的人生。但是有三件事你说错了:第一,小骏不是三代单传,他父亲那辈有兄弟姐妹,他也有表兄弟姐妹;第二,我从来不看豪门家族剧,演得太假。”老太太浅饮一口茶,眉头一挑,面露欣喜,“丫头,你尝尝这茶,不错。”

    卜柔莎也喝了一大口,并没有觉出有什么特别,讪讪地一笑:“我不懂茶,我平时都喝咖啡。”

    老太太微笑,看着卜柔莎:“茶不仅有苦,还有回甘,而且茶有浓淡,就像你们年轻人的爱情。”

    卜柔莎瞪大眼睛:“爱情?怎么讲?”

    老太太娓娓道来:“第一泡浓烈,后面就越来越淡,到最后淡而如水。”

    卜柔莎脱口接道:“那就倒掉重泡一杯呗。”

    老太太又笑了,瞅着卜柔莎不说话。

    卜柔莎不明就里:“不对吗?茶淡了,不就是倒掉重泡一杯吗?”

    老太太幽幽地说:“这是比喻,茶就是人,你爱过的人也要倒掉吗?你自己想被人倒掉吗?”

    卜柔莎一下子被问住了,想了想,反问:“那怎么办?就一直喝那杯白水?”

    老太太摇摇头:“那不是白水,还是那杯茶,只是从前的浓烈已经被你享用了,如今你又来嫌它寡淡。”

    卜柔莎思忖着老太太的话:“这么说起来是有些没良心,可是人就是这样,终究还是想喝有滋有味的,而不是一杯白水。怎么才能在不倒掉这杯茶的情况下,重新有滋味呢?”

    老太太又饮下一口茶,却抿着嘴不说话。

    看来关于茶与爱的讨论已经告一段落,卜柔莎回到刚才的话题:“我知道您那辈人跟我们现在的观念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奶奶,人的一生不一定非要结婚、生子才圆满的,尤其是在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个人之前,不能随便就抓一个人结婚,这是对自己、对对方最大的不负责任。”

    奶奶的眼睛里闪过欣赏的神色:“我刚才还没说完,你说错的第三件事是,我不是小骏的奶奶,我是她的姑奶奶,他爷爷的妹妹,我就一辈子没结婚,没生孩子。”

    卜柔莎的眼睛陡然瞪大,满眼崇拜地仰视老太太:“您在那个时代就这么先锋了吗?”

    老太太一甩头,扬起下巴,神采飞扬:“我可是我们镇上第一个出洋念书的人,不是第一个女人哦,是第一个出洋念书的人。”

    卜柔莎完全被老太太征服了,她用手拄着下巴颏,眨巴着眼睛听老太太讲古。

    “我还是我们镇第一个开洋医堂的人,第一个给人做外科手术的人。”老太太看着卜柔莎一脸花痴的傻样,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此打住话头,“所以,我不是你想象中包办儿孙婚姻的那种封建老太太。”

    卜柔莎回过神来:“那您为什么一定要逼白俊吉相亲?”

    老太太一脸正色:“因为他的那个女朋友并不是好的对象。”

    卜柔莎苦笑:“奶奶,您这还是在干涉儿孙的婚恋,谈恋爱的是他,他觉得好就好。”

    老太太点点头:“你说得对,爱情里冷暖自知,但是应该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双方必须真诚相对。小骏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他的一片真心不应该被辜负,更不该被欺骗。”

    卜柔莎不自觉坐直身子:“您的意思是……”

    “他的女朋友不诚实。”

    “怎么个不诚实?”

    老太太压低嗓音:“她在跟小骏好的时候,还跟别的男人交往。”

    卜柔莎的眉毛拧起来:“劈腿?白俊吉知道吗?”

    老太太摇头:“我不想他知道。”

    卜柔莎大概明白了:“所以您出手了?”

    老太太点点头:“我让她体面地跟小骏分手。”

    “她答应了吗?”

    “她答应了,但是小骏不愿意。”

    卜柔莎长出一口气:“奶奶,您这样处理是有问题的。”

    老太太盯着卜柔莎:“我知道,所以,我找你来解决这个问题。”

    卜柔莎觉得不可思议:“我解决?我怎么解决?”

    “我了解过你,你不是情探慧眼不揉沙,鉴渣达人,分手专家吗。你出马,手到擒来。”

    卜柔莎双手连摇:“不不,奶奶,您可能有误会,这个情探慧眼不揉沙呢,是我工作的事,那我相亲呢,是我私人的事,工作的事、私人的事不能搅合在一起。不能我看上了白俊吉,人家本来有女朋友,我硬给人家撬散了,然后我跟白俊吉在一起。这事不能这么干,奶奶,您也是职业人,应该懂得,这有违职业道德。”

    奶奶静静听卜柔莎说完这一大段,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悠悠地说:“你刚才说你看上我家小骏了?”

    卜柔莎一下子尬住了,脸上不觉飞起红云。

    奶奶淡然地说:“看上了就看上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卜柔莎干咳两声:“我的态度不重要。”

    奶奶轻轻摆手:“你的态度当然重要,郎情妾意,你情我愿,这事眼见就要成了。”

    卜柔莎苦笑:“成?一头热怎么成?”

    奶奶满怀信心地说:“丫头,你别急,是你的迟早是你的。”

    卜柔莎脸红得更厉害了。

    “就算你不出手,狐狸尾巴终究会露出来,小骏也不傻,他终究会看明白的。”奶奶伸手拍拍卜柔莎的手背,“你说得对,等小骏整理好他自己的事,你们再开始最好,我是有点心急了。”

    卜柔莎落寞地说:“即使他恢复单身了,他也有很多选择。”

    奶奶摇摇头:“小骏对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卜柔莎想起刚刚跟白俊吉的争吵,白俊吉喜欢她?喜欢她会吵架?

    奶奶笑眯眯地端起茶杯:“傻孩子,你慢慢品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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