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外面有人擂办公室的门。

    卜柔莎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估计是有人随便敲敲的，她不回应，也就作罢了。没想到，敲门的人很执着，敲了四五下，停一刻，继续敲。卜柔莎在门里跟他又僵持了十几秒，终于拗不过，她将笔记本塞回抽屉里，用手又抹了把脸，确保脸上不会留下泪痕啥的，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她的顶头上司，投资她自媒体号的广告公司的副总叶风帆。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人从□□到精神都很干练，马拉松重度爱好者，除了跑业务和开会，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刷公里数了。看来，他刚跑回来，满脸绯红，双目炯炯放光。

    看她屋里没点灯，叶风帆有点诧异：“干嘛呢，这么黑看得见吗？”

    卜柔莎趁机按下门旁的顶灯开关：“为公司节能还不好？有啥重要指示，叶总，还要专门夜跑回来传达。”

    叶风帆没想进屋，一手扶着门，拉着脚尖做拉伸动作：“我也是有个文件落办公室里了，顺道上来拿一趟。他们说你也在，就过来跟你说点事。”

    卜柔莎有点埋怨地瞥了眼外面办公区的人，人多就是嘴杂，你再低调，总有闲着没事的人盯着你。她难得心潮澎湃一下，被猝然打断，还有些心绪难平。

    叶风帆接着说：“今天谈了个家务机器人的广告软文投放，我想放到孙一诺那边，跟你先打个招呼，免得你有什么想法。”

    卜柔莎当然有想法，她眉毛一拧：“为什么放孙一诺那边？”

    叶风帆就知道她是这反应，他走进门，将门虚掩了，卜柔莎背靠着外窗站着，手抱着膀子，一幅投入战斗的状态。

    叶风帆半哄半劝的语气：“就怕你敏感，你和孙一诺我一向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卜柔莎轻轻哼了一声，眼下这碗水就没端平。

    作为公司里粉丝最多、业绩最好的两个公众号主理人，卜柔莎和孙一诺就是摆明了的头号竞争关系，半个月前公司刚给孙一诺的号投了一个广告，如果叶风帆这碗水真的端平了，眼下这个广告应该投给她卜柔莎才对，居然连着两个广告都投给孙一诺，这碗水何止是没端平，简直歪得都泼出来了。

    叶风帆也知道卜柔莎会这么想，所以这么晚了还专门找她说：“人家投放的是个小型机器人广告，孙一诺那不是一个专门面向男性受众的电器评测号吗，正好对口，你放心，以后连着两个广告我都投你这边，绝不厚此薄彼。”

    以后？以后会发生什么，谁知道。以后，她在不在这公司，叶风帆在不在这公司还不一定呢。N久的以后，连地球都不在了。从十五年前起，卜柔莎就不再相信任何空许的承诺，尤其是男人口中的承诺，她更是半个字都不敢信。当下，就眼皮底下的现在，她想要的，现在就要争到手。

    虽然叶风帆只是一语带过，但卜柔莎绝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关键信息：“不是一个家务机器人的广告吗，那主要用户群是女性群体啊，广告也应该投放到面向女性群体的公众号更合适吧。”

    叶风帆一愣，卜柔莎不给他留下任何思考的气口，以疾风骤雨的速度继续给他洗脑：“不是谁买单，谁说了算，是谁使用，谁说了算，想想你家里洗衣机是你用得多还是你太太用得多，现在你家里要换洗衣机的话，是你说了算还是你太太说了算？而且谁规定掏钱买家务机器人的就是男士，女性就掏不起钱给自己买个家务机器人减轻一下负担吗？”

    叶风帆显然有点被她说动了，卜柔莎觉得自己也别显出硬抢，她故意缓和一下语气，摆出一副深明大义公事公办的样子：“咱也别说这广告分配给谁了，还是按之前的老规矩，做广告创意方案让客户自己决定在哪投。”

    就孙一诺那磕磕巴巴的嘴，只要叶风帆答应让她和孙一诺一起竞标，卜柔莎就有十足赢的把握。

    叶风帆皱着眉，却不吐口，卜柔莎一下子就明白了，下午她不在公司的时候，也就是她在公司楼下披萨店偶遇梦中情郎白俊吉的时候，叶风帆肯定已经把这个机器人广告口头许给孙一诺了。

    果然职场不能谈恋爱，只要一分心搞爱情，业绩马上亮红灯。

    卜柔莎知道事到如今不给叶风帆一点额外的好处，让自己一方显得更有利可图，叶风帆犯不着把已经允给孙一诺的这块肥肉再从孙一诺嘴里抠出来，她脑子飞速运转，搜索对自己有利的因素，突然她的搜索引擎里蹦出一个结果：白俊吉。

    昨晚相亲前，她听卜老师在电话里说了一些男方的情况，当时她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像记得有这么一句，“男方是做机器人研发的”。对，是在哪个研发高端机器人的科研公司上班来着。

    卜柔莎眼珠一转，咧嘴笑了，又变得像一只准备偷食的野狐狸：“你说，孙一诺专业，他有我专业吗，我一朋友就是专门做机器人研发的，真正的专业人士，可不是半桶水二把刀。”她故意把“半桶水二把刀”六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就差直接点孙一诺的名了。

    叶风帆看来确实有点被说动了，他心里的天平眼见往卜柔莎这头倾斜了，但还差一点点，又歪回去了：“客户是想在5月20日表白日投放这个广告，想走浪漫的爱情线，你的号不是一直主打硬朗的独身女性，劝分不劝和吗，好像不太……”

    卜柔莎打断他：“我的号主打的是独立女性，不是独身女性，两码事。”

    叶风帆嘴角自然地下撇，说明他并不认同卜柔莎这句话，天平进一步向孙一诺那边歪过去。

    卜柔莎心里一咬牙，一跺脚，不出大招，此局必输，豁出去了：“而且我正准备为一个朋友做一次独立女性的脱单纪实报道，如果脱单成功，我们号会以她男朋友的名义，送她一台家务机器人作为浪漫礼物，还会在机器人机身上为他们镌刻爱的箴言，让这个机器人成为独属于她的爱的纪念品。”

    叶风帆的眼睛亮了，终于咬钩：“你的一个朋友？”

    卜柔莎有点尴尬地略低下头，怕被叶风帆看穿这“无中生友”的把戏：“啊，我朋友。”

    叶风帆追问：“你这个独立女性朋友确定能在表白日之前脱单吗？”

    卜柔莎硬着头皮点头：“能。”

    叶风帆不太相信：“现在独立女性脱单成功率多低啊，而且现在离表白日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了，你怎么就能确定她能脱单？万一脱单失败了呢？”

    卜柔莎对叶风帆说也是对自己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叶风帆哑然失笑：“爱情这事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得男女双方都同意才行。”

    看叶风帆满脸看笑话的表情，卜柔莎只能给他吐点真章了：“男女双方现在都已经到位了，就我刚才说的那个朋友，我那个研发机器人的朋友就是男方。双人差不多看上了，就差临门一脚了。”

    叶风帆盯着她的脸陷入思索，卜柔莎被他盯得有点心虚，她和白俊吉可不是只差临门一脚，而是八字只有一撇，她这头儿一撇写得挺好的，白俊吉那头儿对她什么态度还压根不知道呢。

    叶风帆眼珠子一转，有了计量：“那能不能让你那个做机器人研发的朋友，免费给这个家务机器人做点技术升级或者写个小程序啥的，这样人家广告投放方肯定高兴。”

    卜柔莎心里暗骂叶风帆算盘打得太精，投个广告软文，还附送一机器人技术升级，这买卖广告投放方能不高兴吗？但坑是自己挖的，闭着眼也得往下跳了：“行。”

    叶风帆还有点不放心：“第一，广告方案要得到甲方的认可；第二，520之前，你那个女性朋友一定要顺利脱单，让她男朋友给她送个技术升级的专属爱的机器人。”

    卜柔莎咬着后槽牙应承：“没问题。”

    叶风帆又加上一句：“咱不是说着玩啊，这可是军令状，成了，不仅这次广告归你，以后的广告投放都紧着你先挑好的，但要不成呢？”

    卜柔莎脱口而出：“那就以后都听公司安排，绝无二话。”

    她脑子里闪过白俊吉那张素净端正的脸，为了他，真把自己逼上梁山了，不过人生不逼自己一把，谁知道能有多大的潜能。要赌就赌把大的，事业感情全押上，赢就赢个皆大欢喜，输就输个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