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晚

    卜柔莎回过头,一个男人突入她的视野。

    白色的低帮薄底板鞋,浅蓝色的牛仔裤,灯芯绒的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扣着,紧紧的领口上方悬着一颗青核桃一样的喉结,再上面是一张素净端正的脸。

    白鞋刚刚好,牛仔裤刚刚好,灯芯绒衬衣刚刚好,领口也扣得刚刚好,连领角两颗扣子上缝的工整的十字线都刚刚好,昨晚她挑剔的所有,现在看来都刚刚好,因为这个人刚刚好。

    男人走到王翰笙的身边,诚恳地望着卜柔莎:“不能怪他,是我的错,是我昨天没去,他替我去的。”

    卜柔莎知道这种情形自己应该生气,但不知为什么有些气短,该有的愤怒情绪怎么都调动不起来。她愣愣地看着白俊吉,智商还在艰难爬线中。

    沈总监作为老父亲的愤怒一直在线,他松开王翰笙,逼到白俊吉的面前:“你找人替你相亲,是什么意思?瞧不起谁啊?”

    王翰笙挺勇敢地挡到白俊吉身前,赔着不是:“您别生气,没瞧不起您女儿的意思,他就是昨天临时被叫去加班,又觉得放人鸽子显得不尊重您女儿,是我,是我出的馊主意,说替他去相亲,怪我,怪我脑袋里有泡。”

    跟他相亲的女孩听到这里,觉得很不可理喻,冲着王翰笙喊:“你是脑子里有泡,那么喜欢相亲,慢慢相去吧。”

    她气呼呼地甩手扬长而去,王翰笙苦着脸看她夺门而出,想追,但看看白俊吉和怒气未消的沈总监,终于没动窝。

    卜柔莎的脑子像泥坑里空转了半晌的后轮,终于又落地能跑了,她瞥见白俊吉脚下合适的白鞋,熨帖的牛仔裤腰,松紧正好的领口,明白了昨晚王翰笙是穿着白俊吉的全幅行装来替他相亲的。

    这中间有BUG,就算王翰笙好心替白俊吉相亲,也没必要穿着白俊吉的衣服来替他相亲吧。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盯着这场相亲,王翰笙必须看起来像白俊吉,才能替他完成这趟任务。

    卜柔莎脑子里立马铺开一张电子地图,迅速模拟还原出昨晚那家星巴克咖啡馆周边的地理环境,盯着这场相亲的人离咖啡馆的距离,要保证既能看到王翰笙乔装而成的白俊吉走进咖啡馆,又不能看清这不是真的白俊吉而是乔装改扮的王翰笙,那么只有一个位置合适,就是咖啡馆东侧紧邻的饺子馆,那个人坐在饺子馆最里面那个角落,透过玻璃窗看咖啡馆的距离正符合以上所有要求。

    卜柔莎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整理出三件事:第一,白俊吉不是临时被叫去加班才不来相亲的,他就是不想来,但又不得不来,所以只好让王翰笙乔装成他替他完成相亲任务;第二,那个盯着昨晚相亲的人对白俊吉来说至关重要,他非常在乎那个人的感受;第三,第三……

    第三,白俊吉她必须拿下。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像加粗描黑的标语条幅,挂在她心里。

    要拿下白俊吉,当务之急,是撤退而不是进攻,不能把他拒绝相亲变成拒绝她,只有这样,他和她的相亲才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这事没完,横竖她占着理呢,留到以后慢慢拉扯。

    卜柔莎对身边的沈总监说:“别说了,走吧。”

    说完,简直一溜烟地小跑出了披萨店。

    留下三个男人,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

    出了门,她靠墙喘了口气,刚才那几步真是跑出了速度,她还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让白俊吉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在门口停了两秒钟,她决定不等沈总监了,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走掉最好,现在,全身而退,就是为今后保留了最大的主动。她直接跳上街边等客的一辆的士,迅速撤离现场。

    直到卜柔莎坐车走掉了,门里的三个男人还在懵怔中。情势突然又复杂且急转直下,三个男人的反射弧都没转过来。王翰笙在想,如果现在追出去,是不是还能追上今晚相亲的女孩,赶上七点四十分的那场电影。白俊吉在想,自己确实太过分了,那女孩现在肯定伤心极了,而她从始至终居然都没口出一句恶言,这样温柔的女孩子现在唯实少见。而沈总监在想,我家莎莎那暴脾气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好像哪里不对,但他还没想明白。

    总之,一场本该爆燃的大火,像突然被抽了真空,断了氧,无声无息地憋了,场面尴尬而怪异。

    沈总监终究还是担心女儿,他用手指点点白俊吉和王翰笙:“这事没完,改天再算。”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  *  *

    坐时士绕了一圈,卜柔莎又回到了公司楼下。她还不想回家,怕被火眼金睛的卜老师瞧出情绪异样,决定回公司坐一坐稳稳心神。

    她的公司在大楼十二层,一家广告公司投了一堆自媒体公众号,她鼓捣的“情探慧眼不揉沙”是其中一个,十几家公众号挤在一起办公,她得到隔出来的小小一单间,地方虽小,名头不小,门上挂着金灿灿的中英文双语名牌——总编办公室。

    晚七点,办公区依然人头攒动,她摸回自己的小单间,反锁了门,落下百叶窗,没有开灯,外窗投进来的街灯与月光已经足够亮了,这是这偌大的世界喧嚣的城市独属于她的一点点时间和空间。

    在办公椅上呆坐了一会儿,她打开办公桌最下面一个抽屉,从抽屉的最里面最下层翻出一个笔记本,封面还是塑料的,很有些年头了。

    确实是老物件了,上次打开它,还是十五年前。

    她取了一张湿纸巾擦去封皮上的灰,轻轻地翻开,那熟悉而陌生的手写字迹跃入眼帘。

    2008年4月30日星期日

    晚安,白球鞋,蓝色牛仔裤,灯芯绒衬衣。

    明天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2008年5月2日星期五

    晚安,白球鞋,蓝色牛仔裤,灯芯绒衬衣。

    又到了周末,我们下周再见。

    2008年5月18日星期日

    我们的初中时代就要过去了。我们的人生就要翻开新的一页,但我不想把你翻过去。

    后天,2008年5月20日,表白日,我想勇敢一次,我想让青春不留空白,不留遗憾。我会走到你的面前,对你说——

    我喜欢你的白球鞋,我喜欢你的蓝色牛仔裤,我喜欢你的灯芯绒衬衣……

    我喜欢你,白骏驹。

    这就是最后一页了,后面全是空白。

    她的青春终于还是留了遗憾。不,她的青春全是遗憾。

    你好,白骏驹,或者应该说:你好,白俊吉。

    她破天荒答应去相亲,就是因为白俊吉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青春里那个抹不去的影子。见了面,那被涨得变形的白球鞋,紧绷得快要炸开的牛仔裤,紧紧勒在脖子上的衬衣领口,每一样都像扎在她眼里她心上的刺,把她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初恋变成了一个过时的笑话。白俊吉当然不是白骏驹,就算是又能怎样,她当年暗恋的那个少年,不会油腻吗,不会变形吗,说不定还不如这个。

    然而,昨晚有多失望,今晚就有多惊喜。她心头的那个少年,居然还是那个样子,没有油腻,没有变形,连白球鞋、蓝色牛仔裤和灯芯绒衬衣都还是老样子,只是成比例地变大了一圈。他又回到了她的生命里,只是换了一个名字,从白骏驹变成了白俊吉。

    多么奇妙的安排。

    像她用这么多年的孤单和苦痛,交换了一次填补青春空白的机会。

    她掏出手机,戴上耳塞,搜索一首老歌,播放——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

    眼角,居然有液体缓缓地缓缓地流出。

    这么多年,她自以为已经变成刀枪不入的钢铁战士了,这样脆弱而多愁善感的自己让她觉得陌生。

    她伸出双手抹掉眼角的泪珠,轻拍脸颊,警告自己:卜柔莎,你够了哈,别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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