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烨进来的时候不算太晚，刚刚过晚上九点，徐新航正在和酒吧的老板热聊。从徐新航进来开始，林贺就根本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明明因为自己心爱的明星进出这种自己不喜欢的场所而膈应得要命，林贺却无法让自己无视那个人。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牢牢钉在徐新航身后，徐新航走到哪里，她的目光就跟到哪里。她想过也许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比如徐新航和别的女孩接吻，但是没有，徐新航始终在和各种人喝酒，碰杯子，其中男生显然居多，他不怎么和女孩打交道，除非有女孩主动找他。
林贺不得不承认，尽管内心不快，她还是很喜欢这个男孩，喜欢看他笑起来灿烂的梨涡，还有他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看上去还是很真诚，无论和谁都是，带着笑容，和不熟悉的人，会有点局促不安，看着很可爱。
这很矛盾，不过一个人身上就是会同时出现很多因素，有些因素会惹另一个人喜欢，有些则让那个人生厌。
陈烨径直走到了吧台，和几个一看就是不良少年的男孩喝酒，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吊带裙，头上别了纱帽，脚下的高跟鞋响着咚咚的声音，她走到哪里笑声就到哪里，还有一个酒侍与她喝交杯酒。
林贺的心在打鼓，现在真正的考验才到来，她无法确认陈烨是否会听她的话，她们少数的几次相处都并不愉快，两个人之间略显生疏，陈烨比她小六岁，现在才十六岁出头，正是叛逆的时候。何况这个地方看上去是陈烨的舒适圈，却是穿着v字领衬衫和牛仔裤的林贺几乎不会来的地方。
林贺走上前去，但墨菲定律，越担心什么越是会发生什么，她和一个男人相撞。
“对不起对不起……”林贺低头说，虽然是那男人倒着走路，怀里还搂着一个卷发的妹子。
“看不看路啊！——”男人不满地说，满口都是脏话，林贺还在不断地说着对不起，他已经拿着杯子往前走了。
这一阵骚动引起了其他客人的注意，林贺满脸通红地继续走她的路，没有注意到徐新航的目光从酒保身上飘了起来，落在她身上。在看到她时，徐新航略显诧异，他的手上甚至一阵慌乱，酒溅出来打湿了袖子。
“看那样的女孩儿，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找恶习满身的男朋友，就是来找失足的妹妹。”酒保在看热闹，随口笑着评价道。
徐新航的脸色莫名地沉了，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起了青筋。
“怎么？你认识她？”酒保注意到了徐新航小小的举动，抬头问道，他同样很惊讶，也许是不觉得像徐新航这种人会认识这样的女孩。
“不。不认识。”徐新航矢口否认道，把头掉转回来，带着职业温和的微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林贺终于来到陈烨面前，但陈烨显然还没注意到她，女孩正和眼前的几个男生热火朝天地聊着天，她的十指指甲上都涂着很夸张的黑色美甲膏，而且看上去比林贺要大气多了。
看着那样的陈烨，林贺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悲哀感来，与所有评判陈烨，认为陈烨自甘堕落的人不同，虽然身为陈烨的同母异父姐姐，虽然被陈烨抢走了大半人生和母亲的爱，林贺对陈烨的感情里却从来都没有怨恨嫉妒这种词汇，只有羡慕。
她羡慕陈烨能这样逍遥自在地出现在一家酒吧里，风流倜傥地和周围的人谈天说地，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嘿Edith，那是你朋友吗？”有人发现了欲言又止，站在旁边唯唯诺诺的林贺，笑着拍了拍陈烨的肩膀道。
“我没有带朋友啊，你知道我翘家……”陈烨和那男人笑成一团，边笑边回过头，在看到林贺的瞬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话音猛然刹在中间，变成一句略显古怪的，“……你怎么来了？”
刹那间无数的目光汇聚在了林贺身上，陈烨的那群狐朋狗友都像是打量动物一般盯着林贺看，那样的眼神让林贺很不舒服，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从这样的状况里逃脱。
她手脚发凉，舌头发麻，原本想好了的说辞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最终她狼狈地半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妈……你妈妈让我来找你。”
平时她称呼那个女人为妈妈，什么时候都是，除了在陈烨面前。也许也是因为她从不在陈烨面前称呼那个女人妈妈，陈烨对她还略有些好脸色。
杜乔对此深表歉意，瞥了眼睛盯着林贺看，忍不住说她：“你就是心太好，要是我亲妈遭别人抢去了，我一定要撒泼七七四十九天才罢休！”
“那和陈烨又没关系……”林贺小声嘟囔着反驳，但声音不大，杜乔在兴头上，没听见。
她从没觉得是陈烨抢走了妈妈，在她的观点里，是她不够好，所以妈妈才不要她的。
她已经快忘记那段她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光了，她在想如果她是一个外向开朗的女孩，爸爸和妈妈是不是不会闹到那个地步去。
听到“你妈妈”三个字，陈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暗：“……你可真是她养的狗……”
往日里陈烨不怎么说这样的话，林贺对她客客气气的，她也来而不往非礼也，但今天不一样，陈烨出口就是怒气冲冲，而林贺也不像往常那样低着头就受了，听到这样的话，愕然地抬眼来看陈烨，黑眼睛瞪得圆圆的。
林贺很少露出那样的表情，陈烨看着不免有点心虚，但周围都是自己的人，还是好歹能有点气势。
“干嘛？这么瞪着我看干嘛？我说错了吗，你不就是她的狗吗，她让你干什么……”
陈烨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刚刚说到一半，林贺就像只发疯了的野猫一样往前扑过去，周围的人原本都在咧着嘴看热闹，忽然见那个乖张的林贺变了模样，慌忙七手八脚地上来拦。
有了其他人助力，陈烨也没有刚开始的惊慌了，死死瞪着林贺看，一边瞪着一边喊：“干嘛？你干嘛？你很牛吗？你很牛就来啊！——”
林贺红着眼睛，怎么也突破不了人的双手形成的天然隔档，她努力地叫自己不流下眼泪来，声音略显黯淡地说：“……不许你这么说我，你要和我道歉。”
“道歉？”陈烨冷笑一声，声音压过林贺一个头，她哈哈笑了一会，看着周围的人，林贺已经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夹在中间，胳膊被牢牢抓住了，像个可怜巴巴的囚犯。
“算了吧林贺，你别真以为你是个宝。”她凑到眼圈红红的林贺面前笑着说，一边把双手高举过头顶拍了两下。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聚到这里了，林贺感觉她的勇气来得匆忙，却也去得仓促，悄然间便没了任何踪影。她忽然就惶恐起来，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和陈烨吵起来，她要做的事情就是通知陈烨走掉，就这么简单，如果陈烨不走，她转头回去告诉妈妈就好。她不该失控的，然后被狼狈地架在两个男人那里，所有人都看着她的脸，她浑身上下烧得滚烫。
徐新航也在吧，徐新航现在在哪，是不是也在看她的热闹？……
明明对徐新航已经有了其他的认识，但一想到徐新航看着她笑话的样子，林贺依然觉得自己不能承担。她在徐新航面前应该是美的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头发散乱地被两个男人紧紧拽住，她还无力挣脱。
绝望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林贺看着陈烨眼中冰凉的光，知道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大家听我说！”陈烨大概是心情不好，现在又正好有个撞枪眼的，她当然要说点什么，叫林贺不快活才是，“给大家介绍一下哈，这一位，就是我的同母异父姐姐，林贺。”
她在同母异父上下了重音，周围和她关系好的人都发出一声唏嘘。
林贺听到她的胸腔里有狮子的吼声在咆哮，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她挣扎了两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身边的两个男人，那些人的手指深深地嵌进了她的胳膊皮肉里，就如同陈烨此时的言语一般，刀一样剜着她的心。
“她妈妈不要她了，图财，和我爸在一起，还有了我。不过没办法，现在还是个看我爸脸色的低级货色，我可一点不喜欢那女人，被那女人生下来，真是丢人，可是她呢，倒上赶着给那女人做狗，跑来要我回家……不是我说，林贺，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啊？……”陈烨正凑到林贺面前，耀武扬威地与她说话，忽然话音就断了，林贺也是一怔，手上的桎梏忽然一松，一股薄荷清香随风而至。
林贺愣愣地回头，对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目光柔和，低垂下来望着她的时候，漾了浅浅的光。
林贺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也一下没了踪迹，她望着那双眼睛，不自觉就想起一天前的签售，那时候这个男人也是用那双眼睛望着她的，也是一样的温和，带着光。
“我说，欺负别人不太好吧，这位小姐。”目光移开了，徐新航走到她跟前，用宽大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面对着陈烨，徐新航的语气却依然显得温和，不过有几分明显的不满。
陈烨没想到会有人忽然出来给林贺说话，瞪大眼睛讶异地瞥了林贺一眼，又抬头望着徐新航。
徐新航一米八几，对于陈烨来说算高了，她踩了高跟鞋还要仰起头来，才能直视徐新航的眼睛。
“Edith，怎么说，和他打一架？”有人轻轻凑在她耳边说。
“不……”陈烨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自己理亏，真要打起来，把事情闹大了，她是未成年，她那个妈妈是必须要来的，“算了，让他们走吧。”
“你是不是应该先给她道个歉呢？”徐新航眼见着陈烨扭头，准备和其他人往酒吧后面走，又提高音量问道。
现在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看着这边了，几十双眼睛，陈烨瘪了瘪嘴，在原地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扭过头来，对林贺很敷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酒吧里常有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事情平息，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再往这边看，又都忙着自己的事去了。林贺低着头站到徐新航身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没事。”徐新航绅士地笑了笑，“应该的。她欺负你，是她不对，你不要惩罚自己。”
林贺心里微微一动，她悄悄地在空隙里抬起头，看了徐新航一眼。
还是那么温柔如水的眼睛，还是那么棱角分明五官立体的脸。
“要我送你回去吗？”徐新航低声说，“没事，我差不多也正好要走了。”
他好像没认出她来，没认出她是他的粉丝。
也是，当时至少有两三百人，凭什么能认出她呢？不过是走马观花的一面之缘，对于她来说是难忘的一分钟，对于徐新航来说是靠近下班的一分钟。徐新航不会记住她，她就是那么多女孩里的其中一个，最普通的，仅此而已。
林贺想说不用，不麻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徐新航那张脸，脱口而出的却成了：“可以吗？麻烦你了……”
她没想过她有一天会说这样的话，她只是第一次不想再做违心事了。
“当然了。”徐新航露齿笑了笑，看着像一束明媚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