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曦捏住记录本问道，“要再做个交易吗？”

    奥古斯塔的积分是从霍广浩身上夺取的，但后者身上的积分不可能超过三千。

    任务失败的代价是扣三倍积分，积分为零则会被抹杀。而这次副本的奖励只有一千积分，所以理论上，只要有3000积分，霍广浩就能逃过抹杀的惩罚。

    在缺乏死亡威胁的情况下，以霍广浩谨慎的性格和对奥古斯塔的忌惮，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通关可能，去和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强敌正面对上。尤其考虑到在奥古斯塔提出交易条件前，他可是有想过并实行了靠杀死奥古斯塔，来拿回记录本的计划。

    她并不觉得霍广浩对她的信任，能让他不顾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通关可能，除非他已经走上绝路，只能放手一搏。

    至于她之所以断定他手上至少有两千积分，是因为他对奥古斯塔的提议同意得太过果断。奥古斯塔的要求里包含了两个人，而被霍广浩视为交易的筹码又怎会只有荀飞掣一人吗？

    她能意识到这一点，奥古斯塔当然也能。因此，他要是遵守约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反之就只能被杀人夺积分。谁叫在他拿到记录本的瞬间，他们之间的交易就已经完成了。

    而除去杀人扣的一千积分外，奥古斯塔手上应该只有一千左右的积分。

    越想要达成什么，就越不要表现出对它的在意。顾明曦看似好心的蛊惑道，“一千积分换一条关键信息，怎么样？”

    “刚好是奥古斯塔付得起的价格呢。”

    奥古斯塔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起手腕上的发带。她披在两侧的金发顺着脸颊下滑，将她的脸上的神色遮挡得严严实实。

    奥古斯塔声音阴沉的感叹道，“你连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呀……所以，奥古斯塔这是被借刀杀人了吗？”

    正当顾明曦心生防备时，她却听见奥古斯塔忽地仰头大笑。

    “哈哈哈！落幕前的反转，完美的惊喜！不愧是我要找的顾明曦，总是能给我带来新的愉悦。这个交易我同意了，但它必须是通关的必要条件，而你必须先证明给我看。”

    顾明曦允诺道，“可以。”

    说完，她转身走向2503室。

    2503室内的布局和2501的相差无几，同样是一桌一椅一镜子，除了少了一只白猫。

    顾明曦当着奥古斯塔的面掏出记录本，径直走向墙角的落地镜。

    镜子内依旧是一间看起来格外不详的诊室，原本墨色的污点褪去伪装，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血渍。

    顾曦神色焦急地挡在镜子前道，“顾明，停下！这房间里没有姓甘的医生或病人！”

    顾明曦不为所动，2503当然没有姓甘的人，因为那个患者姓王。

    她从一开始就怀疑甘医生身份的真实性。一是甘医生瞳孔的异常像是长期服用药物后的副作用，二是一个遭受剧烈撞击都醒不来的人，为什么在惊醒后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看她？除非在她的认知里，她一直饱受监视。

    再加上【王甜】和【甘▉▉】的镜像提醒，以及甘医生能看见顾曦的表现，足以证明对方才是妄想症患者。

    见拦不住顾明曦后，顾曦立马改了一个态度。她紧紧拽住她的手腕，放声大哭道，“顾明，你真的舍得抛弃我吗？留在这里生活不好吗？出去的话，你会死的！”

    错了。顾明曦不会死，死的只会是顾曦。

    顾明曦的目光穿过顾曦，拿起记录本，手掌义无反顾地穿过了镜子：“回到现实世界的关键点是镜子。”

    这是真话，但也是谎言。

    在记录本触碰到镜子的瞬间，顾明曦感到手指穿过了一层薄薄的膜。她的指尖传来一股剧痛，像是每一块指骨都被人活生生敲碎般。

    与此同时，镜子的后面出现了一只皮开肉绽的手。它歪歪扭扭的搭拉在空中，白色的指骨裸露在皮肤外，红艳艳的肉糜铺在其上。

    镜子外是完好无损的手腕，镜子内却是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样的手指。两者通过镜面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诡异感。

    奥古斯塔试探性地将手按在镜子上，发现它和普通的镜子没什么区别。

    她敲了敲镜面，听到了沉闷的回击声。镜子是实心的，她的手穿不过去。

    奥古斯塔观察着顾明曦穿了一半的手道，“积分转你了，奥古斯塔可不是爱说谎的比诺曹。”

    顾明曦给出剩下的信息：“荀飞掣的身份是治疗抑郁症的医生，而2501是他对应的诊室。”

    “顾明曦，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还没等顾明曦再说些什么，她便被身后的人狠狠按进镜子里。

    镜子外，奥古斯塔微微弯下腰，拉起天鹅绒的袍子的衣摆，优雅地行礼道，“合作愉快，下次再见，顾明曦。”

    没有下次了，顾明曦在心里回答道。

    她就算日后再次与奥古斯塔相遇，也不会再是她这个奥古斯塔了。

    奥古斯塔弄错了一点——

    她之所以穿不过镜子，并非是因为她拿错了记录本，而是因为一个镜子只能通过一个人。这里是镜像世界没错，但在镜像里的可是他们的真身。

    当真身死去，外面的镜像又怎能存活？所以，荀飞掣对应的镜子才是真正的死路。

    而这由真话组成的骗局将会让奥古斯塔永远的留在这里，毕竟她可从未保证过这关键信息能让她活着出去，顾明曦感叹道。

    在她全身都融入镜子后，她的意识顿时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海。她在黑暗中下坠，之前遭遇的疼痛逐渐消散，所有知觉都离她远去。

    在仿佛永无止尽的漆黑中，她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后，顾明曦感觉自己正浑身僵硬地趴在桌上。她尝试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她似乎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

    “叮零零”，耳边的电话铃响起。

    顾明曦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一切，但她操控不了这副身体，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她只能安静地呆在黑暗中，等待铃声结束，或者被人接起。

    没过多久，她感觉自己睁开眼睛，直起身，烦闷地吐出一口气。她捏住眼角，睡眼惺忪地抓住座机话筒，再用头夹住。

    她清了清嗓子道，“这里是2503诊室，请问您是？”

    “顾医生，很抱歉打扰到您的午休。楼下有位名叫王甜的病人和家属找你，但楼里的人脸识别系统出了点问题，一时识别不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既没带身份证和病历本，又不是在规定时间来的，所以我这边系统一下子通过不了。按照规定，我没有权限放临时访客上去。”

    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其中还夹杂着微弱的啜泣声。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年纪不大，像是入职不久的新人。

    顾医生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柠檬糖，闭眼塞进嘴里。入口的酸味让她清醒许多，她揉了揉太阳穴，从抽屉拿出手机。

    【妈（35分种前）：

    崽，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等下下班的时候，需不需要你爸开车来接？】

    顾医生一心二用，一边用肩膀和耳朵夹住话筒，一边用手机回消息：“不用那么麻烦，我到时候蹭一下同事的车就行。”

    那人似乎一直守着手机，顾医生的语音消息刚发送，新一条消息就来了。

    【那你记得要你同事开慢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条不用回了，外面打雷了，不要再看手机了。】

    顾医生虽哑然失笑，但还是听话的放下手机。她翻出记录本，检查了王甜之前的情况，再翻到新的一页，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

    做完这一切后，顾医生顺手将笔塞进口袋里。

    话筒另一头的女生哽咽地说道，“对不起，顾医生……患者家属一定要现在上去。您看您能不能来接一下？”

    顾医生咬碎糖果，温柔地安抚道，“没事，我差不多也休息好了。我知道这位病人，她年纪比较大而且有点害怕陌生人。麻烦你先接待一下他们，我等下就来接人。”

    与此同时，电话听筒里远远地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一旁大声咒骂。

    “他奶奶的！什么破医院？你就一破前台，凭什么不让老子进去？要不是老子需要你们医院开点证明，老子会来？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砸了这个破安检门？”

    “您好，请不要乱闯，医生马上就会下来。”

    因为不需要自己操控身体，所以顾明曦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2503诊室】、【王甜】、【下午2点的预约】，她知道这是哪一个时刻了——是9月25日停电前。

    所以，现在既是回忆的重现，亦是揭秘的时刻。她将以旁观者的身份，亲眼见证并参与这一场既定的悲剧。

    大厅内，年轻的护士挡在一个大汉前，无助地重复道，“先生，对不起，医院不能录像……”

    她身后的地上有两块被撞掉的透明板子。

    见到医生后，大汉猛地将护士踹倒在地，接着毫不收敛地破口大骂道，“你这破医院对待老年患者就这么一个态度？我娘年纪可是不小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赔得起吗？”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大楼平常这个点是不对外开放的，一切都是为了医患安全。”

    或许是因为院里的规定，顾医生不得不低声道歉。她给护士使了个颜色，让她端来两杯热茶。

    “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冒这么大的雨来，辛苦您了。这次是我们的失误，让您在下面久等了，还请您原谅，”她一边扶起王甜，带他们去2503，一边细声细语地安抚道，“就上周的复诊情况来看，阿姨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只要按时吃药，她的病情完全是可以控制的。而且这一类的病人最好待在一个安静且安全的环境，这能让她的精神状态更加稳定，同时也能避免接受太多外界的刺激。”

    “她精神状况稳定了许多？”大汉突然提高声音反问道。

    顾医生还没来得及解释病情，就被医院广播打断。

    “紧急通知：

    接我省气象台和院办公室紧急通知，我市今日遭遇极端暴雨天气，降雨量远超排水管网系统负荷。精神科大楼位于院区低洼地区，排水不畅，雨水易蓄积。截止至13时40分，大楼外已出积水现象。

    为响应院办公室通知，精神科大楼预计将在5分钟内启动防汛应急方案，紧急封锁门窗，防止大量积水向大楼内部蔓延，并引导患者及其家属向高楼层转移。请所有医护人员尽快抵达一楼大厅，参与工作分配，共同维护大楼秩序稳定。”

    “失陪了，”赶在通知即将重复第二遍前，顾医生打开2503诊室门道，“你先带阿姨在我的办公室坐一会，我马上就到。”

    说完，她一路小跑去集合地点。

    医院的窗户外狂风大作，昏暗无比。明明还在正午时间，天色却阴沉地像是晚上。医院大厅内灯火通明，像是深夜的大海上最后的灯塔。

    大厅内，医护人员陆陆续续聚齐。

    按照任务的分配，每层楼都至少被分配到了一套工具，包括约束带、对讲机和扩音器，分别用来控制有暴力倾向的患者、传达指令的工具，以及维持基本的秩序。

    随着电动门的关闭，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如潮水般散开，迅速跑回了工作地点。

    顾医生领的任务是安抚患者，并引导他们回房间。

    【13:54:50】，红色的电子钟上数字又一次跳动。医院外，天空中劈下一道白光，紧接着天花板上的灯光跟着闪了闪。伴随着雷声轰鸣，灯泡滋滋的冒出了几道火花。

    在一声比一声凄厉的警报声中，整栋大楼的灯光瞬间全灭，只余下应急通道的灯牌在发光。

    窗外的白光还在继续，一道道闪电恶狠狠地撕开天空，宛若天罚。

    原本安静的楼道内，顿时变得极为吵闹，宛若炸开了锅。

    “啊！”、“是神迹！”、“这一定是神灵给我们的启示！”、“是他们来杀我了！”、“快开灯！为什么不开灯！”……

    刺耳的尖叫、狂热的祷告、狂乱的呓语、暴躁的吼声，各式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稳定的情绪如流感病毒般，席卷所有的病人。

    在嘈杂喧哗的环境中，扩音器内传来的呵斥声不过是杯水车薪。握着扩音器的小姑娘明显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她扯着嗓子，嘶声力竭地大吼，以图维持最基本的秩序。

    大家不要慌！医院已经组织人抢修！灯马上就能亮！”

    她的呐喊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停电的时间太过不凑巧，所有病人恰巧被引导着往上走，却还未来得及回到房间。

    小护士深吸一口气，垂死挣扎般哭喊道，“楼道内的人不要互相推搡，麻烦有序排队，以防踩踏！”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顾医生警觉地看向声源处，只见一位男子双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他全身紧绷，不停地用脑袋撞向上一层的楼梯。

    “吵死了！”躁狂症患者怒吼道。

    在他身侧，另一位护士贴心地伸出手掌作缓冲，护住了他的额头。

    随着电路一直没有维修好，光亮迟迟不来，男子脸色越发扭曲。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扯过一旁低头祷告的人，恶狠狠地咬上他的脖子。鲜血喷了他满脸，他一口吐掉嘴里的肉，把对方往后面一推，接着暴躁地大吼大叫道，“吵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能安静点！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说完，他再次扣住另一人的头，发了狠地将他往扶手上撞去。他每抓着对方的头撞一次墙，便会嘶吼着反问道，“能不能安静？能不能安静？我问你，能不能安静？”

    “杀人了！”他周围的患者们惊声尖叫道。

    “住手！冷静！”一旁的护士用尽全力抱住发狂的人的双臂，想要控制住对方，避免悲剧继续发生。

    谁知还没过五秒，她就被那人掀了下去。

    躁狂症患者单手掐住护士的脖子，一拳又一拳地向她的太阳穴砸去：“你也是！为什么要来拦我？！我明明是在帮你维护秩序，为什么你要来妨碍我？为什么不夸我？”

    “别做后悔的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护士气若游丝地说道。

    她的话像是火上浇油，以至于躁狂症患者的情绪越发激动，声音也逐渐飙高。

    “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我每天学习那么辛苦，还要受那些傻逼同学的气，被他们指着鼻子嘲笑，我回家后想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都不可以吗？难道这就是有病吗？”

    “难道不喜欢吵闹也是有病吗？我那么努力的学习，每道题都答得那么好，为什么不给我高分，还要说我有病？你们就是看不起我！对！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

    他仗着自己在站在楼梯上方的优势，用力将昏迷不醒的护士从楼梯上推下。他双目猩红，神情暴虐地盯着身后人：“刚才是你在喊救命吧？不知道怎么安静是吧？那我来教你！”

    他一脚踢上那人的腹部，紧接着砸碎报警器，取出锤子，敲碎墙上的消防箱。他从里面取出一瓶灭火器，死命地向一楼大厅砸去。

    红色的铁罐遭遇猛烈撞击后，在人群中炸开。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飘扬，像是下了一场大雪，盖住了地上的几块残肢断臂。

    热浪掀起，连带得整栋楼一起震动。在爆炸的冲击下，窗户飞出一大半，大块的墙皮砸下，漏出褐色的石砖和几道纵横交错的裂纹。消防报警器触发，大量的自来水从天花板上喷涌而出。

    躁狂症患者放声大笑，拿起了第二个灭火器。他胡乱挥舞着铁器，以一人之力斩断了楼上和楼下的去路。

    楼上的患者们一边喊着“杀人了”，一边疯狂往上挤。在推推搡搡中，不少患者像保龄球一样滑下楼梯，撞倒身后的人，引发新的动乱。

    楼下的患者一拥而下，紧接着就被禁闭的金属大门断住了去路。靠电路控制的大门，在停电后自动锁死。慌乱中，有人想跳窗逃跑，于是不要命地去扒拉那碎了一半的窗户，最后被刮得满手是血。

    混沌不堪的泥水灌进大楼，混合灭火装置的喷水，很快便淹了半层楼。一楼的水位还在上涨，白色的浮末漂浮在水面，困在大厅的患者进退无路。

    场面彻底失控，像是一场混乱的屠杀。

    只见顾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们不顾危险，拼了命地逆人流而上。他们一部分开路，一部分救援，还有一部分在同伴的帮助下，负责向躁狂症患者逼近。

    湿漉漉的楼道异常滑腻，不断有医生和护士被其他失控的患者推倒，再踩在地上。

    与此同时，窗外的雨水正持续不断的攻击窗上的缺口。伴随一道道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玻璃彻底砸碎。狂风卷起玻璃片，砸向人群。

    躁狂症患者抱着灭火器，厉声大喊道，“别过来！”

    顾医生停下脚步，高举双手，向对方展示她的无害。她放软声音，轻声安抚：“好，我不过来，你别伤到自己。”

    但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第二个灭火器直接向她砸来。

    危险！

    一名医生眼疾手快，用身体接下灭火器。他被砸得眼冒金星，后脑着地，摔下楼道。

    顾医生猛地扑向发狂的患者，手脚并用地箍住他的身体，回头吼道，“约束带！快！快绑住他！”

    她话音未落，躁狂症患者抬起头，用额头狠狠地撞向她的脑袋上。趁着她双眼发黑，他翻身坐起，高高举起了消防水枪。

    “顾医生！小心！”顾明曦听到有人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