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导盲犬变成了人。
魔女几乎已经回忆不起之前的事，也无法确定那场不知是否真的发生过的车祸是不是这场异变的导火索。
“对、对了，没有受伤吧……”魔女急匆匆伸手想确认他的身体状况，又惊叫着退开了，就像被一团火烫了手似的——因为在摸到的那一刻魔女才发现，床上这家伙居然□□。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我本来就从来不穿衣服的嘛。”红尘不紧不慢地回答，仍然很温和。
“你已经不是小狗了，必须要穿衣服的！”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主人也看不见啊~”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对不对，这什么歪理啊！魔女感觉到从床上起身的人正在靠近，一惊之下又后退半步。
“……不不不、不行！你得穿衣服！”
红尘委屈地停下了。
思考一会儿之后，就像做出极大妥协似的，“那我要主人穿过的衣服。”红尘说，“我喜欢主人的味道。”
这话乍一听可真够怪的。可是魔女回想起当红尘还只是个半岁大的小狗的时候，曾经摇头摆尾地努力了半天，从脏衣篮里一点一点地叼出主人的睡衣，然后团在里面睡着了。
魔女忽然心软了。其实，就算家里突然多出了个陌生人，她也没必要这么紧张的……虽然魔女很不喜欢和异性独处（大体上来说，魔女不喜欢与任何人类独处），但变成这样并不是红尘的错。他也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也许他也对现在的状况很不知所措呢。
红尘坐在主人的床上，神色悠然，似乎心情很好地看着主人在衣橱里摸摸索索地翻找了一阵子。
魔女很快就放弃了，就和她预想的一样——她的衣橱里根本就没有他能穿的衣服，尺寸天差地别。
可是如今，没有衣服穿的红尘不可能作为引路人陪她外出。魔女终于下定决心：“你在家里等一下，我出去给你买衣服。”
小狗摇头，出于工作犬的责任心，他坚决不同意主人一个人出门。
红尘意识到主人看不见自己刚刚第一次尝试的摇头这个动作，突然失落了半秒，然后开口补充道：“不行，主人自己去外面太危险了。”
魔女也觉得有点不稳妥，沉吟了一下，“那我喊主任陪我出门……”道非算是魔女的监护人+上级+出行教练，由他陪着应该万无一失。
然而，听说主人是要跟那个讨厌的家伙一起，小狗更加不同意了。
好吧，那再另想办法。魔女这么干脆就放弃了出门的想法，原因其实很简单——自从失明之后，魔女就几乎没有买过衣服了。不仅无从挑选，试穿也变得毫无意义。所以她很久以来始终穿着配发的魔女长袍，再随便套上一条牛仔裤，反正牛仔裤不管配什么应该都不会出错的。
魔女很清楚，就算自己能安全无虞地独自抵达她压根儿不知道在哪儿的男装店，她也没办法替红尘挑选衣服。
魔女本以为自己早就适应这样困难重重的生活了，如今，无法为小狗做的事又多了一样，魔女发现自己仍然小小受了一番打击。
“干脆试试网购？但是不知道尺寸……”魔女嘟囔着，指示红尘在自己面前站好。她试着念了一个在时尚杂志（有声书版）看到过的身体数据测量咒。果然对他没能起效，因为这个魔法有一个内嵌的前置咒语，而那个咒语没有把他识别为人类。
看来只能像往常一样，用手代替眼睛，估测一下了。
魔女轻轻伸出手，首先碰到的是手臂，大概知道方位之后，魔女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顶，以便估计身高。她发觉手中摸到的头发，手感真的很像红尘还是小狗时的那颗圆溜溜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双手又滑下去，缓缓寻找着，魔女摸了摸两边的肩膀，在心中对比大致的宽度，不知为何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情。
双手顺着身侧找到腰际，轻轻环了一下。唔，腰围大概是这样……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魔女腾地红了脸，直起身子，拉开了些许距离。
对体型有大概的概念就行了，底下的大概也不用再手测了……魔女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红尘知道这是主人掩饰紧张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好大。”魔女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对他的体型的感想，其实，和自己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导致她就算摸了半天也还是估算不出具体的尺码。
“为什么会这么高啊？”
他听见主人轻声嘀咕着，脸也红红的像是在偷偷抱怨。
“因为是大型犬吧。”红尘笑眯眯地回答。
“总之……还是得具体量一下身高才好买衣服。”
“身高？”小狗歪头。
“唔，就是指你整个儿的长度。”魔女想了想，“我找个视频给你看看……”魔女打开手机，用无障碍读屏软件打开视频app，语音搜索出一条如何用卷尺测量身高的视频给红尘用来学习。
因为魔女无法读刻度，只能由红尘自己给自己量了身高，居然比她预估的还要高一点。原来小狗的体型折算成人类居然会这么高大？魔女还在兀自感慨，红尘已经兴高采烈地拿着卷尺过来也要给主人量一下了。
“我的身高无所谓的啦……反正……”反正视障者高一点矮一点，自己也看不到区别……
自从三年前从昏迷中醒来，出院之后，魔女就再也没有测量过什么身高体重了。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这种外观上的数据对魔女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怎么无所谓，我想知道主人的身高。主人也要更重视自己一点……”红尘的声音一听就是在不满地鼓着脸，说得魔女居然心生了一点点愧疚，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在小狗面前出现这种自暴自弃的言行。魔女又被他说得心软了，只好任由他量了半天。
“比三年前长高了0.7厘米！”红尘看着卷尺上的数字，一个猛扑把魔女抱得一个趔趄，“主人！……好小好可爱……唔哇啊！”狗狗被魔女不留情面地一把推开。
“没穿衣服不许抱我。”
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魔女心中其实也有一点小小的惊异。魔女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正在长高的年纪。
实际上，魔女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她在三年前醒来时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生的。
魔女对自己施放过一次魔法年龄检定术，那个咒语告诉她，她今年333岁了。
* * *
魔女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主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累赘一般的自己，她的导盲犬应该能度过更加健康快乐的一生。
魔女已经333岁了，但她的记忆仅从3年前开始。
那时，她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眼，世界一片黑暗，记忆一片空白。
医生和护士们告诉魔女，是“道非先生”把她送来医院的，她已经整整昏迷3个月了。道非先生还说，病床边的那只小狗从他发现昏迷的魔女开始就一直跟在魔女身边，他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病房里不允许有动物，可是小狗怎么撵也撵不走。护士们只好给灰头土脸的小狗洗了澡，小狗在吹干时拼命挣脱，一路飞奔回了魔女的病房。从那以后的三个月，就始终卧在病房的一角，白天盯着魔女，晚上就蜷在魔女的床下睡觉，不吵不闹，也不吃不喝。
护士们惊讶不置，担心小狗不吃不喝会很快死去，可是小狗却奇迹般毫无异状，只是始终没精打采蔫头耷脑的。三个月过去，只是稍稍瘦了一点而已。
“真是不可思议。”护士们都说。
“它可能不是普通的狗，”道非先生说，“病床上的那位也不是普通人，请诸位尽心看护，有情况立即通知能源资源部。”
道非先生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在护士台。他原来是最高魔法当局的高级官员，不久前刚刚就任能源资源总负责人，一上任就一举解决了困扰国民多年的能源短缺问题。
医护人员们对这位青年才俊本就青眼有加，如今又知道他还是一位造福于民的实干家，不由更加关注起道非先生和病床上那位昏迷不醒的小姐之间的关系来。
因为先生对小姐的关心明显超乎寻常，任何琐事都不让属下沾手，住院事宜全是自己忙里忙外。这让病房里所有工作人员都起了一点怜爱之心，认定他是个值得同情的痴心人。
魔女刚一睁开眼，小狗就像个小子弹一样冲向了病床，它不敢跳上床，又跑到护士台咬住护士的裤脚。医生和护士们跟着小狗来到病房，发现昏迷了三个月之久的患者终于复苏。
这就是魔女记忆中与红尘最初的相遇。
道非很快赶来。魔女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的魔法失控产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幸而处于爆心的魔女和小狗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只是魔女陷入了魔法暴走后的昏迷。
“这是你的小狗吗？”道非问。
魔女摇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不过四五个月大的小狗会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魔女很快便出院。
但生活就像掉进了深渊。
因为看不见，只是普通的日常活动也很容易受伤。她不断地撞上什么，被绊倒在地，数不清多少次在烧水时烫伤，做饭时割伤，洗澡时滑倒，上楼梯时摔倒……总是遍体鳞伤。
但魔女逼迫自己每天都要出门，不可以逃开，不可以脱离社会，不可以躲在家里。哪怕走得太慢被人咒骂，哪怕买东西时被人忽视冷落，哪怕目不能视的车来车往让她心惊胆战，她也一定要走出门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魔女下定决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