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姑娘你醒了？”
十一二来岁的丫鬟，小心翼翼上前，用指背轻轻探着姜旦额头。
“太好了！没有发热！”小丫鬟长舒一口气，高兴说着：“要是夫人知道你醒来，肯定高兴！”
夫人，应该是指鲲鹏书院山长夫人吧！
在有限的原主记忆里，好像确实是山长夫妇，带她住入书院的。
“你现在还不能动，也暂时不能进食，你好好休息，我去禀报夫人…… ”小丫鬟叮嘱道，正欲起身就走，却被姜旦叫住了。
“别走……”姜旦的声音，极细微虚弱。
她目前身子虚弱得厉害，并不想惊动他人，也没精力应付其它。但小丫鬟自是耳目灵敏的，她重新俯身：“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看着眼前梳着双丫髻，按前世年龄应该还在读九年义务教育的小丫鬟，她问道：“你刚刚，是在背诗吗？”
“姑娘是在说我吗？”小丫鬟有些讶异，但还是规规矩矩答道：“是的，我在背蒙学的《神童诗》。”
“你为什么，这么勤奋……”聒噪得没完没了，还没效率！
“因为喜欢！很喜欢！”小丫鬟稚嫩的面容上，全是对知识的向往：“诗里说到，长安日日醉春风，临沂三月莺花半稀，这些我从来都没见过呢！但是在诗里，我都看到了……”
“但是我太笨了，背了这么久的诗，连平仄都学不会。”
那双如“希望工程”海报小女孩的清澈双眼，勾起了姜旦的思绪，她心中一软：“这有，何难…我教你……”
“姑、姑娘，这不难吗？”小丫鬟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姜旦干涸的唇角轻扯，她缓了口气，慢慢一字一字说道：“你只需记住四个字——天子万福，天子万福！”
小丫鬟低声默念了几遍，姜旦接着讲：“跟天字同音的，就是平声，跟另外三个同音的，就都是仄声。”
“然后每一句里，除了最后一个字，其余只要单数的字都不用管，双数的字全部‘对’上就行了。”
“比如你在背的《神童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每句双数的般、下、有、书，是什么？”
小丫鬟细细思索了一回，低声念了几遍，不太确定地：“平仄，仄平？”
“正确！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是什么？”姜旦鼓励道。
“仄平，平仄？”
“正确！为官须作相，及第必争先，是什么？”
“平仄，仄平！”
……
在越来越自信的回声中，姜旦心下一舒，终于解决这个麻烦，能清净了。
※ ※ ※
此时，书房内。
黄峨正温柔地按住丈夫紧握的拳头，接着说道丘生的身世：“而察觉此事的丘生、不，她原名叫姜旦……”
“也因此果断改变方向南下，一路上隐姓埋名，兜兜转转绕着南方各州，流浪两年，直至那个寒冬，卧雪倒在山林，才机缘巧合被我救了。”
“想来她应是听过夫君之名的，所以第一时间找我诉说冤情了。”黄峨怜惜地一笑，虽然那个女子说着乞讨不苦，但一个官家之女到流浪之徒，又怎么会轻松。“她说想上京，敲登闻鼓直达天听，为父申冤。但是……”
杨用修沉重地接过话：“仲凫，内鬼藏得比你我想的更深！”
“敌在明我在暗，于是我与夫君便假借远房表亲之名，安排她入我们书院……”黄峨心有灵犀地与夫君配合无间，将此事就此隐瞒了下来。
“学生明白！”崔仲凫面色沉重地承诺：“丘生的处境，确实不妙。出此门后，学生绝不再提半句！”
※ ※ ※
姜旦再一次醒来时，天色已微曦。
窗外雀鸟，已开始忙碌的早啼，叽叽啾啾的。
彻夜未睡的小丫鬟，第一时间便发现她醒来：“姑娘，你醒了？”
“半夜时你又昏睡过去，我还一直担心着呢！”她语带欣喜地，快步行至姜旦床边，继续拧了沾水纱巾，湿润姜旦干涸的嘴唇。她双眼微微泛红，足见是一夜未眠了。
“辛苦了……”姜旦的道谢还未来得及出口，小丫鬟便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还有，姑娘！我懂了！我懂了！”
“按你的方法，我把读过的诗词，重新一字字对了一遍，果然全符合你说的规律！”她眼里，不掩成功的喜悦：“虽然有些字对不上，但大部分对仗我都懂了……”
姜旦正要礼貌回予鼓励，忽然发现身体奇异地有一股暖流，流窜在四肢筋骨上，身体的疼痛忽然就消减了几分。
她思绪微停，这是……身体被修复了？
她回想起昨夜至今，未曾进食，也未曾见过外人与用药。唯一接触的，便是眼前正叽叽喳喳、一心分享着喜悦的小丫鬟……
姜旦垂眸思索，或许……
“唉！”一番雀跃吐露完毕，小丫鬟似个大人般惆怅，叹气道：“虽然了解了一些，但我也知道，这不代表我也能学诗……”
“谁说的！”姜旦重新抬眸，黢黑皮肤下，双瞳赫然精湛有神，她莞尔笑道：“这个更简单！”
“啊？！”小丫鬟大眼闪闪，连忙挪近：“这个姑娘你也有办法吗？”
谁知，姜旦反尔问了个不相及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丫鬟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答了：“我小名叫绿丫，夫人说过，我们的名字，等我们以后识字了，可以自己取。”语中不乏对未来读书、识字、自己取名的憧憬。
“绿丫，我再教你一个速成的法子！跟我念……”姜旦意味微妙的笑容，在焦黑面容上异样别扭，但小丫鬟却心无惧怕，只有恭敬崇拜之意。
只听她，一字一字念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 ※ ※
姜旦感觉到，另有一股拉力，在将她的意识拉入一串光怪陆离的数据流中。
她睁眼，发现自个站在一片虚无之中。
悠远，漆黑。
才瞥见幽黑一眼，瞬间，视线骤然从漆黑，切换回明亮的木床纱幔。
“姑娘你可醒了！”还是小丫鬟脸庞闯入视线，才打断姜旦思绪，她兀自欢喜道：“你一天没醒，夫人可担心了！”
在这日里，她可是将姜旦教她的韵文背了又背，比背诗记得还还流畅！
姜旦惨不忍睹的脸上，勉强扯起一抹笑容：“绿丫，让我考考你！”
她要按全参考、半参考、无参考方式，来验证一下她的猜想是否正确。
临时被加考，绿丫有些惊慌地，不知所措。
“大陆风高星似箭？”姜旦的上联，完全是韵文里的内容。绿丫心里默念了很久，才一个个对上字词，磕磕巴巴说道：“长空雨霁月如弓。”
“茅村玉笛吹长夜？”第二联，后几字完全不是韵文里的内容，稍加大了难度。
“驿旅……紫箫……”绿丫磕磕巴巴，念出前几字的对仗，然后就没有了。只剩下三个字——她顿时焦急得直绞手，心下一直默念。
“白日……天亮……日光……朝阳……”绿丫忽然拍手，语气激动：“对！朝阳！驿旅紫箫奏短朝！”
虽然无甚水平，但终究是对工整了，姜旦也是欣悦一笑！
果然，随着下联音落。
一股更大的暖流，自眉心涌入，分成一缕缕在其四肢百骸之间游走，滋养修复着她遭受雷击的身体—— 姜旦感受到，五腑六脏也在快速痊愈着！
“哈哈哈哈！”她不由得痛快地，放声大笑！
她赌对了！原来只要帮助他人学有长进，她也能获得受益！
天道你个铁公鸡！原来是不见大雁，不拔毛！
草，之前就已经007打工大半辈子了！怎么，来到异世还要苦逼打工吗？感情是看上她是人间好社畜，当代好黑奴？！
她甚至不想克制了，一直哈哈笑着！
甚至连扯动未痊的腑脏，咳吐出血也不管。
可连串的笑声和吐血，却是把绿丫骇着了！
笑着的姜旦张唇，正欲再说些什么时，意识，再次被拉入了漆黑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