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劫雷,落下。

    精准劈在请天裁者身上,姜旦直接身形不稳陷入昏迷。

    炼心问心之雷,是为暗雷,直入姜旦灵魂识海中,也将她的意识,拉入一片漆黑空无之地——

    刚从十里外赶至的县令和文院院君,见状,不由面面相觑。双双放轻脚步,向在场的崔仲凫询问起个中原由。

    远在百里外,一片连绵青山上,一对夫妇正骑着彩犀飞往回来:“天裁,还是在我们平洲……夫君,我双眼一直在跳,心下总是不安。”

    儒雅男子微闭眼眸,片刻后应道:“请天裁,在书院方向,夫人,我们恐怕得加快脚步了。”

    “所以,许蛮、沈惟仲,你们是如何断定丘生有异,然后逼她自请天裁的?”为首的汤县令,一脸难色,自“圣选”与“天裁”出现后,虽屡有人自请成功,但每次带来的,都是腥风血雨。

    在他治下辖区内,无论自请是否成功,他们今年的考评,恐怕都是下下了。

    被点名的“鸭公嗓”学子,许蛮上前躬身一揖,说出自己的推断:“回县令,学生因对三年前北疆惨败一事,耿耿于怀已久,所以对当年蛮族的手段皆有耳闻,邸报上也提及过当年诸多被策反的逆种文人,曾周身有时空混沌之相,所以学生才多加留心。”

    许蛮颇为骄傲自矜地,拎扇指向庭中的姜旦:“若丘生仅仅是女扮男装,只为求学,学生倒不吝赞她一句女中豪杰,可她却来历不明,也不肯自证身份,自是十分可疑……”

    而不似同窗心大,更粗中有细的沈惟仲,听出县令责备之意:“是的,所以非是学生等强迫丘生,而是她宁愿自请天裁,也不愿吐露实情半分……”

    瞥见汤县令疑惑的目光,崔仲凫仍是守护在姜旦身侧的姿态:“我相信丘生的清白。”

    话落,顷刻之间,天地忽然狂风大作,吹得众人难以睁眼。

    “哇——”

    此时的姜旦,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丘生!”那道一直维护她的声音,担忧唤道。

    可惜,天空之上的劫云重新闪烁,紧随而至。

    未及众人惊讶此等异象,连续三道天雷,劈落在姜旦背上——

    第一道,姜旦惨叫一声,身体不支跪倒在地!

    第二道,姜旦全身被灼得焦黑,皮开肉绽!

    第三道,姜旦完全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三道惊雷落后,劫云团悉数散去,天地也重新变得微风柔和,晴空万里。

    除了地上的惨寂,青石般的长空,几丝浮云飘过,仿佛一切事情从未发生过。

    而这异象,也将众人惊得心神俱震,久久无言!而地上几乎焦黑成炭的人,已然近无气息。

    “丘生…… ”

    许久,才听得如山涧玉泉的声音,喃喃地呼唤着。

    “呸!”许蛮愤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我就说这丘生定是逆种!否则天道怎会连降三道劫雷将她灭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善学渊如玉的声音,罕见地带了不满。他疾步来到姜旦身边,将外衫脱下,罩在她早已被天雷劈得破碎的衣衫上。

    “善学渊你别色迷心窍了!对逆种起怜惜之情,你还对得起边疆的同袍吗?!”许蛮恨铁不成钢地叱骂,又欲上前但是被沈淮仲拉住了,沈淮仲对他摇了摇头。

    “果然不是好人!”“幸好之前就未与她交好!”其余围观的学子,也忍不住心有余悸!

    而知晓部分内情的崔仲凫,眉头紧蹙上前探了探姜旦的气息,察觉到仍有微弱气息后,说道:“她还活着……”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顿止。

    善学渊也一愣,而后便是朗声为好友正名:“她既非逆种,说的也非违心之言!”

    但她的情况却不太好,劫雷之力非凡人之躯可轻易承受。

    崔仲凫回头看向众人,正颜宣告道:“既然她未死,那便说明,天道还了她清白!以后,大家休要再提此事。”

    许蛮和刚才声讨的众人,都被噎得讷讷不能言。

    可惜,在场的汤县令与文院院君蒲和,却无法视而不见:“崔大儒,这恐怕不能了。”

    “虽然自请天裁成功,但连降三道天雷惩罚,也是前所未见。”蒲和捻着须,移步上前:“你这学生即便不是万恶之人,但天赐预兆……我建议,将她暂留文院疗伤,以作观察吧!”

    苍天之下大陆各地,由朝廷官员与圣院人员共管,其中朝廷主管民生百事,圣院只管读书之事。

    天下学子考上童生后,当进入圣庙祭拜先贤,获得“才气灌顶”,正式成为童生和列圣弟子,从此拥有使用才气的能力。

    蒲和作为县文院院君,监察一县读书之事,所以由文院出面再合理不过了。

    “我们鲲鹏书院的学生,就不劳蒲学正费心了!”崔仲凫冷笑,制住蒲和的举动。

    说是暂留,还不如说是羁押吧!

    一旁善学渊见状,起身行礼:“汤县令、蒲学正,丘生目前身体情况不宜挪动,学生愿作担保,确保其定会在书院安心养伤。”

    “此事不至于需你担保。”对孔圣后裔,汤县令还是会给予几分薄面的。

    见两人剑拔弩张之势,汤县令笑眯眯地劝道:“崔大儒,你该知道由圣院将她带走,才是最好的保护。否则书院失察之名,追究起来也是麻烦哪!”

    “呵呵,我鲲鹏书院可从未说过不收女子入学,哪里失察了?”作为曾经怼天怼地怼先帝的前翰林,崔仲凫完全不为所动,似想到什么可笑之事,反而大笑:“呵呵,也是,本朝之前,可从未听说女子不能读书,不能科考的。”

    “崔刚正!慎言!”蒲和急得,叫出崔仲凫的别名:“你头能不能别这么铁了?”

    “不想我再来次殿前进谏,二位现在就请回! ”论胆量气魄,他崔仲凫可不逊任何人。

    “你一辞官归乡之人,哪来那么大的底气?”蒲和也是被气笑了。

    “呵呵,我们山长给的,你找他啊!”

    “你——”

    “仲凫说得没错。”书院上方,远远地传来一阵轻笑声,一对伉俪共坐在彩犀鸟之上。

    “抱歉来迟了!”正是先前赶路归返的儒雅男子,他的声音如金石相击般,琅琅清晰:“汤县令、蒲学正,这位学子正是不才领入门的,不知我作保,是否足够呢?”

    ※  ※  ※

    夜间,书院后的内宅。

    一只凝脂皓腕执着药布,轻轻拭擦清理昏迷女子焦黑的皮肤。

    许久,她才放下布巾,让侍女将之与盆中黑红色血污水一起拎走。

    “夜间注意照看她的情况,如有异常,及时告知我。”年轻女子叮嘱着。

    她虽然梳着妇人发髻,面容却仍如少女般灿烂,一如她身上的鹅黄袄裙般温婉明艳。黄峨提裙跨出厢房,来至夫君的书房。

    见夫君和崔仲凫正在闲聊等她,她会意地一笑,回头招呼侍女将茶点奉上:“忙活到现在,都先吃点东西吧。”

    比两人年龄都大上一轮的崔仲凫大儒,此时却恭敬起身:“师母!”

    黄峨无奈,连忙招手:“仲凫无需多礼,快坐下吧!”

    而早已对崔仲凫厚重粉丝滤镜脱敏的“老师”杨用修,正心疼地查看妻子的双手。

    “手都起皱了,她的情况很严重吗?”他问道。

    黄峨娇羞地抽出双手,偷偷觑了眼“正走神”的崔大儒,不由松了口气。

    提及姜旦的情况,她不免有些担忧地说道:“内外皆已用药了,大夫说只要这几天没发热,就能挺过去。”

    “你现在,知道你捡了个大麻烦回来了吧!”杨用修点了点她的鼻尖,叹气道。

    闻及此事,崔仲凫终于不再装聋作哑,向两人请教:“学生虽早已察觉丘生为女子,但仍不知内情如何,望老师师母解惑。”

    黄峨看向杨用修,杨用修却只是拍了拍她手让她安心,说道:“你还记得,三年前北疆惨败一事吧?”

    话落同时,他随手施放一个空间禁锢,隔绝外界的探听可能。

    崔仲凫闻言肃容,沉声道:“三年前最后一次和蛮族的战争,难道有隐情不成?”

    “当时边关战报,说皆因领兵不力,才致使七万士兵与县城百姓全城沦陷……”杨用修闭眼,提起这惨烈的一站,没有人族能释怀:“可是丘生说,在沦陷前,她父亲将她驱出城时曾告知过她,布防图前日才更换!无叩关而城门开,必定是有内奸里应外合,才使得定怀县沦陷……”

    “畜生——”崔仲凫气得拂落几上茶水,杯盏被扫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可是四十万百姓和士兵啊!”

    他气得胡子乱翘,嘴唇也在哆嗦发抖:“是谁?我哪怕扛棺进殿,也要把此人千刀万剐!”

    “我与父亲暗中调查多年,皆无所得。”

    杨用修感受到妻子的安慰,兀自对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丘生之父将其送出,便战死殉国了!若非其父遗志是让她好好活下去,为父伸冤,估计她也不会苟活了。”

    “而最令我难过的,便是丘生说的,在行往上京的途中,有神秘的力量绞杀所有北疆定怀县的流民……”

    “北疆沦陷,竟一个定怀县的流民,都没有啊……”

    杨用修不禁潸然泪下,崔仲凫眼中也满是悲愤。

    ※  ※  ※

    唧唧吱、唧唧吱——

    深夜,蟋蟀鸣声不停。

    八仙桌上的烛灯,依然明着,但小侍女却忍不住,头一垂一垂地,强撑着没睡着。

    嘴里还有一下没一下,轻声念叨着。

    “少小…需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什么色了?……尽是,读书人……”

    真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了。

    躺在床上的姜旦,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感受着这阴暗昏沉的烛光。

    她双唇干涸得几无知觉,只能发出微弱的的声音。

    “我,死了吗?”

    还是,没被雷劈死?

    那这请天裁,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这狗天道,多大仇,还连劈三道!

    现场那群喊打喊杀的人,估计真以为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吧!

    发现她醒来了,还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再回想起原主躲在书院的缘由……很好,被追杀!真是死亡buff叠满了!

    加之还有最大的天道意志……简直没救了,等死吧,告辞了三连!

    姜旦认真思考,要不自己嘎了算了,咱们打工人不受这个气——

    “少小…需勤学,文章可什么,满朝……什么色了?……尽是,读书人……”

    但耳边一直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个马冬梅式的背诵。

    简直,很难让人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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