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识破了郝盛远的圈套,并未现身,他此番定会把沈寒山带走,他如今应当已不在平冶城中了。”卞宁宁无助地闭上眼,下意识摸向腕上那支修补过的玉镯,脑海中混沌一片,有些恍惚。
温仪抬手揽上她的肩,试图劝解道:“快了,他再坚持坚持,我们定能把他救回来。”
可安慰终究是安慰,温仪自己也知,此番沈寒山凶多吉少。毕竟郝盛远乃自负至极之人,被人戏耍三年的怨气怎么能轻易咽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茅屋外响起了猎猎风声,吹得周围的翠竹沙沙作响。
卞宁宁抬眼看去,轻声说道:“大雨要来了。”
语毕,泪水应声而落,坠落她的衣裙之上,氤出点点薄痕。
郝连芙见她落泪,只觉自己的心也在抽痛,她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寒山的惨状她亲眼所见,如今知晓沈寒山是卞宁宁在意之人,她才又细细回想起来。充满血气的私牢中,那个男人奄奄一息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沈寒山除了刚来那一日尚且清醒,往后的日子几乎都昏迷着。那日她被带离之前,沈寒山倒是清醒了片刻,郝盛远还来见过他。
二人似在说话,可沈寒山声音微弱,郝盛远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实在听不清。她似乎只远远地听见了望风崖三字。
“望风崖……”她心里琢磨着,便不自觉地嘀咕了出来。
“你说什么?”卞宁宁猝然睁眼,神色陡然紧张了起来,“你为何知晓望风崖?”
郝连芙见她这般询问,也紧张了起来,捏着衣摆说道:“我走那日,郝盛远去见了沈寒山。我……我隔得远,听不见二人说话,却听见了望风崖三字。”
“望风崖在何处?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除了对太师府和平冶城中的几条繁华干道稍稍熟悉些,其他地方对她而言都是未知,她从不曾听说过望风崖。
见她一脸茫然,温仪主动解答道:“望风崖在平冶往北三百里处,是北上南下的必经之路。”
“更重要的是,这望风崖……”
余下的话温仪并未说出口,而是有些悻悻地看向卞宁宁。
不确定的事她不敢说,也不愿说出来让宁儿伤心。
卞宁宁眼中的悲伤褪去,转而露出些许迷茫:“更重要的是如今我父王与太子正蛰伏在望风崖附近……”
她静静地发着呆,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过后却是摇头说道:“他绝不会背叛我,他与郝盛远说望风崖定是有别的打算。”
“更何况,我已将他害至如此地步,即便他用望风崖来给自己争取生机也无可厚非。”
她笑了笑,带着释然之意:“我倒希望他自私些,能将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可惜,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这般做也定是为了我。”
“什么精才绝艳太子少傅,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说罢,卞宁宁嘱咐郝连芙安心呆在此处,莫要随意下山后,便赶在大雨倾盆前同温仪离开了。
二人坐在马车里往平冶城中赶去,温仪看着卞宁宁一路沉默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卞宁宁叹气道:“沈寒山如今身陷囹圄,面对郝盛远的逼问绝不能说谎,若是说谎沈寒山只怕当真不能活着出来。”
“可此时郝盛远定然紧盯着望风崖,若我给父王去信,却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她揉了揉眉心,呢喃着:“沈寒山与他说望风崖,究竟是想做什么?”
温仪也有些无措地捏着自己的腕子,说道:“总归如今郝盛远只知你父王与太子在望风崖,却不知……”
说到一半,温仪谨慎地打起车帘,环视一周,这才细声说道:“却不知他们的盘算,应当一时也不会轻举妄动。”
“更何况你父王那么聪明,你不是也说你父王与沈寒山做师徒的那些年极有默契吗?你父王应当也会及时反应,做出对策。”
卞宁宁思考一番,点头道:“我自是相信父王。”
“也罢,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三皇子的登基大典,定要保端妃与三皇子无虞。”
——
一日之后,三皇子在众朝臣一声声的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催促声中,在朝天殿即位。
正值战乱之际,圣上与太子的丧事也一切从简,礼部之人却是更为重视三皇子的登基大典。
仿佛前几日的沉痛悲哀都是虚妄,今日平冶城中竟又是热闹非凡。
虽说三皇子的外祖乃谋逆之人,但如今除了三皇子,也并无其他更为合适的继位之人了。
如今朝国内忧外患,若那把皇位一直悬着,只怕会引来更多豺狼虎豹。而三皇子尚且年幼,刚过总角,但哪怕是少年天子,也是一剂能安抚人心的定心丸。
况且郝盛远早已谋算好了,其余党为三皇子奋力开脱,众人也迫于情势危急,不得不接纳三皇子登基一事。
总归先皇逝世前,到底留下了亲笔所写的传位诏书,三皇子登基,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众朝臣静静站在朝天殿外御路两旁,看着那百级踏跺之上带着金冠的卞佑期,好似各个都恭顺虔诚,振臂高呼新皇万岁,更是一声高过一声。
郝连荷与皇后站在卞佑期的身后,看着卞佑期接过玉玺的手都在轻颤,似是十分激动。
皇后见状嗤笑一声,依旧看着下首,轻声说道:“你没与他说实情吗?”
郝连荷瞧着卞佑期那喜形于色的模样,心中悲凉。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倒不如让他享受片刻欢喜,总归有我护着他就是了。”
皇后那未达眼底的笑意僵住,半晌后,才低声说了句:“你倒是个好母亲,就是不知,从不曾得到更伤人,还是得到后又失去更痛苦。”
“我们别无选择,总归要走上这一遭,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面对这些。若是能选,我定然不会让他出生在帝王家。”
帝王无情,是因皇家无情,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她只想让自己的期儿好好的,不奢望他能坐上那高位。
不,若是能选,当年便是流浪四方,也不会跟着郝盛远的人回平冶。
她长长叹气,如今为时已晚,想这些做什么?
卞佑期正凝神听着礼部之人宣读着继位诏书,待朗读完毕后,这份诏书便会被送往四方各州,从今往后,他便是这朝国的王。
可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叹息,引得他皱了眉。
他微微侧头,看向郝连荷,问道:“母妃这是怎么了?可是站久了不适?”
郝连荷并未言语,只眼神示意他认真听诏书宣读。
待卞佑期转过头去后,她才仰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快来了吧。”
皇后也抬眼看天。
今日并非什么黄道吉日,奈何钦天监连着占了一天一夜,却说近日皆是阴雨连连,不宜举行大典。可左右不过是走个过场,也不指望选个好日子便能扭转乾坤。
只是没想到,今日这天气格外不好。
从今晨起就阴雨绵绵,现下更是乌云蔽日,黑压压的天仿佛要即刻就要坍塌一般。
“快了吧。”皇后轻声说道。
“报——”
一道长呵与蓄积已久的雷鸣声一同袭来,打断了诏书宣读之声。
禁军统领肖扬一路疾跑而来,不管不顾地踏上玉阶,双手抱拳跪在卞佑期身前:“禀报圣上!匈奴来犯,如今大部已到城门外!”
肖扬中气十足,声音顺着风飘向下方,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霎时间站在下守的众人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什么?怎么这么快?不是两日前还在五百里外吗?”
“就是说啊!为何这两日派出去的探子一无所获?”
“可圣上从边关调回来的兵马还有一日才到,如何来得及?”
卞佑期也着实被吓到了,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孩子,只能手足无措地看向身后的母亲。
郝连荷走上前,问道:“匈奴领队之人是谁?多少人马?”
肖扬答:“是呼延准的弟弟呼延贺,人马不多,目测七八千人。”
“七八千人……”郝连芙沉着脸低吟着。
“如今平冶城中只有四千精卫,七八千人铁了心要想攻进城来,也不是不可能。”皇后走上前,看着远处皇城之外,目露凶色。
“只是为何来的是与呼延准一向不合的呼延贺?”
郝连荷冷笑道:“想来呼延贺愚蠢,当了呼延准的棋子。这一招,定然是郝盛远那个老贼教的。”
皇后也明白过来,不再询问,而是朝着卞佑期冷冷说道:“圣上,下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