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

    而在宫中的沈念正认真抄写着佛经,废寝忘食,一刻不敢松懈。

    她想尽快抄完,想早些获得李瑾毓的原谅,这是她心中位列第一重的要事。

    灯火亮了又熄灭,直到第二个晚上,沈念再一次地点起蜡烛不久,等到天空变得漆黑,微不可查的声音响起,屋内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沈念皱眉,猜到了是谁。

    那阴影处传来沙哑声音,“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计划。”

    “我没有忘,只是我现在无暇顾及,再有,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至于最终的结果,只能听天由命。”沈念回钉子说道。

    可钉子的声音中却是有些压抑不住的痛苦,“这些日子,我满心期待,可最终等到了什么?你在这一心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那武思文已经被解除了幽禁,被降职两级后重回朝堂,只怕不知何时会官复原职,还有那夜庭卫,武承恩还好好地在牢里活着,又听人说陛下已经找了别的人来替代他。”

    “我们的计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那武氏像是变了一个人?同样的罪行,甚至是更少的证据,她便能下令将姓李的王公满府上下几十口斩首示众。”

    沈念收起摊开的经书,虽然她自己并没有问到钉子身上的味道,可他毕竟一直躲在那刷恭桶的地方,对佛经只怕是不敬。

    计划的结果不如人意,她也少不了失望,可眼下最需要的,是保持冷静。

    她开口道,“你是忘了文官的两级差别有多大吗?武帝近些年越来越注重赏罚分明的声誉,今后她又能以什么理由来给武思文升官呢!小功不能服众,武思文又没有童大人那样能搞成停战协议的手腕,就算真爆发了战事,皇帝也不敢派他去。”

    “还有那夜庭卫,人心难测,换一个头领,可能会整个废掉暗卫组织,最后名存实亡。”

    沈念有理有据地说出这一番话,尽管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却想让这个狂热的复仇分子相信。

    钉子太渴望复仇成功了,渴望能完成陈一珂未能完成的梦想。

    “听宫里人说,武氏改变想法,可能正是童安的缘故。”钉子听了沈念的一番话,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特别刺耳。

    他失望极了!

    是啊,有哪个人不崇拜以一人之力带来两国十余年和平的童阁老呢?

    “就算是阁老也要在朝堂上想着保命。”

    “不管是不是童安的缘故,只能说那人猜中了陛下的心思,顺着回话而已。”

    沈念则没有太过惊讶,那一个晚上的经历,她已然明白童安远非大周百姓眼中的圣洁无暇的童大人。

    “陛下的什么心思?”钉子不解。

    “我们原本的计划,赌得本就是她信与不信的一念之间,可若是武帝知道后认为并非大事,若是她本就有立武思文为太子的想法呢?”

    这一番话太过惊悚,武氏立下两人太子也都是李姓子孙,天下人只以为是她本人权欲熏心,皆是未曾想过武氏敢将这江山千秋万代都改姓为武。

    “难道这次铤而走险,真就没办法带走哪怕一个姓武之人的狗命吗?”钉子依然无法释怀。

    “我们再另想办法,现在已经在皇帝心中种下一根硬刺了,之后再慢慢来。”烛光之下的沈念,让钉子想起风雪中压不倒的松柏,他从未想过,自己现在会心甘情愿听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姑娘的指教。

    有些不可思议,意识到这一点后,钉子慌神了一瞬,随即说起自己的另一个猜想以转移这诡异的念头,

    “或许只是因为一直找不到我的尸首,武三思和武承恩的辩解让皇帝犹豫了,信了那两人的喊冤,便有了现在这个结果!”

    “如果,如果我恰巧被皇衍军找到呢?若是我主动送上门,无论对我用什么刑具,我都坚持说姓武的额两人有勾结,甚至还谋划着取而代之。”

    “你说,这样子会不会能换来武氏彻底革除夜庭卫,赐死武思文的结果?”

    微弱的烛火闪烁,钉子晦暗不明的眼睛中,是肉眼可见的疯狂。

    “你这是去送死!”

    “你会没命的!”

    沈念眉头皱起,想要钉子扔掉这个送命的念头。钉子却彻底激动起来,脖颈间的青筋都依稀可见,说道,

    “我的性命根本不重要,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只是失去我一条性命而已,复仇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姓武的那两人没了,也就代表着武帝的两个爪牙没了,届时想要推翻她的统治就会容易很多,联合一些李氏宗族,甚至可能不需要你去说服那些人,他们自己就会抓住机会。”

    沈念看到,钉子在说这话时,眼中满是火苗,他是当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可是她不能任由他如此疯狂,人命是她的底线。脑中闪过无数说辞后,沈念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

    “丁铁一,我本是致力于向夜庭卫寻仇,现在更是立志于要向那皇位之上的帝王复仇,你继承了陈一珂的遗志,要灭武扶李,所以我们现在才能结为同盟。”

    “我能理解陈家后人对太宗皇帝的追随,对李氏的忠诚,我也能理解你不愿意让陈一珂为你而失望的心理。”

    “可是这些都不能用以的命来作为代价。”

    她缓缓道来,神态自若,仿佛将对案而坐的钉子那颗本焦躁无比的心也一起抚平。

    “你问问街上的百姓,那些生来不是王公贵族的人,他们能理解陈家宁愿丢掉性命也要灭武扶李的志向吗?他们只会觉得这天下的皇帝换谁坐不是坐?他们会觉得这御座上的武氏女帝虽然杀人如麻,可却从不滥杀无辜百姓,杀的都是那些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上等人”,和“官老爷”。”

    看着钉子眼中的惊诧,她又换了语气,相识含着说不尽的无奈,“对绝大多数百姓来说,武氏不是我们眼中那个残忍冷血,罪孽深重的皇帝,在他们眼中,她是一个给他们带来安稳和富庶的太平盛世的天子。”

    “这也是为什么幽王起兵失败,陈家暗处筹谋数年后一直无法成功。”

    钉子不解,他不明白为何这位年轻的姑娘会如此夸赞她的寻仇对象,“你是说,这皇帝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沈念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觉得她爱民如子,我认为,她或许只是参透了帝王稳坐江山的真理和法宝。”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让我放弃?”钉子犹豫问道,脸上是不可置信,还有随之而来的愤怒,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同盟者让自己放弃复仇,这是为人所不耻的背叛。

    沈念没有在乎对方的不善目光,直言否认,“自然不是,你丁铁一放弃了我都不会放弃.我只是在向你说明敌人的强大和恐怖,就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可能只是白白死去的结果。所以我建议你好好活着。”

    “可你这一番话仿佛又在告诉我武氏永远不可能被推翻!”许是被沈念这年轻姑娘的冷静所感染,钉子说这话时,竟听不出明显的怒气来。

    话说到此处,喉咙有些干燥,沈念给自己和钉子倒了两杯茶水,一饮而尽后,又解释道,“皇帝稳坐江山那也只能是在她自己活着的时候,对我沈家来说,若是有幸能在她死之前成功复仇,那最好的结果,可若是等到皇帝死去之后再洗清我沈家一门的罪名,只是一把拼好后依然满是裂痕的碎镜。”

    钉子看着案前那杯盏中的茶叶缓缓沉落,耳边的声音继续响起,他抬头看,是沈念耐人寻味的笑容,

    “可对继承了陈一珂灭武扶李遗志的你来说,完全可以等到武帝老死后的成功。她若是把帝位还给李氏那再好不过,可她要是把帝位传给武氏一脉,那便同样是个好消息。”

    沈念停顿了一瞬,看着武思文终于拿起杯盏,“因为武氏一族除了皇帝本人,武思文已经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而武思文远不比武帝,他的谋略,他的胆识,他的心性,都在告诉旁人,他满身都是弱点。”

    在钉子将茶水仰头饮尽时,沈念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了数岁的合作者,直言道,“所以,丁铁一,你好好活着,慢慢等下去。”

    钉子自知已经被这小姑娘说服,可又一些无法接受自己当真就要放弃,蛰伏着需要不知多久才能有下一个机会,只听对面沈念继续说道,“就算真的如你所愿,武帝的两个爪牙都被她自己亲手拔除,可之后又如何呢?一把刀被主人亲手扔掉后,她还会有别的刀。

    沈念垂眸,话中有些淡淡的失落之意,“这是我这几日才参悟出来的道理,前些日子是我太天真了,以为武帝会按照她自己对付李氏宗族的手段一样,来将武思文和武承恩处理得干干净净。可我忽略了,皇帝的儿子姓李,而这两个人,却是和武帝一个姓氏。”

    她叹了一口气,“只是难免愧对那死去的太子李为,他如我们所愿上写下了一封血书,可我们也没能如他所愿。”

    “也不算对不起他。”

    钉子随即接上话,引得沈念面露惊讶。

    他又解释道,“若是你没推断错的话,即使夜庭卫这个组织继续存在,可至少武承恩这厮应该是没有活路了,他是李为最恨的那个人,等他到了地下见到了李为,也算是不枉太子殿下死前写下的那封血书了。”

    沈念听在耳边,一瞬沉默,也有一番道理。如此说来,她也无需太过愧疚。

    看着钉子已然没了最开始的激动,像是已经彻底被她说服的样子,沈念还是想要最后叮嘱一番,说道,

    “丁大哥,请你记住,你的命不是蝼蚁,是比武思文和武承恩更有价值的一条人命。”

    “你若是白白丢了性命,等我以后复仇成功,可不会把这个消息烧到地下,就让你和陈一珂一直等下去。”

    看着沈念终于显现出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调皮,钉子竟然一瞬没有反应过来。

    和沈念接触过一段时间,他竟然忘记了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印象中,年轻姑娘一直挂着的神情。

    沈念看不懂钉子的呆愣,便觉得他依然还残留着送死的念头,皱了皱眉,说道,

    “我言尽于此,若是依旧无法说服丁大哥,便也不会阻拦。”话中听不出个喜怒。

    钉子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扯出一丝挂在脸上极其不和谐的笑容来,说道,“我受不了继续藏在那处了,每天都是难闻的味道,再待下去,身上都被腌入味了,我找个机会出宫去。”

    “现在外面应该搜查得宽松了许多。”

    沈念终于放下心来,确认了此人不会再想着去送死。

    可脑中又闪过了什么,她急忙问道,“没有我和郡主给你掩护,你怎么出宫?”

    “我自有办法。”钉子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什么办法?”沈念追问。

    “丢人的办法,你不必知道。”话毕,一身太监服的男人消失在了这屋内。

    沈念揉了揉额头,终于从这场劳心的交谈的抽离出来,余她一人独处时,才能显露出几丝疲惫之态。

    看向桌案,原本松懈下来的她又立马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场对话持续了多久?

    看向快要燃烧到底的蜡烛,沈念顿时心梗。

    竟然过去了那么久,她此刻本应该已经又抄写好了一部分的佛经!

    今晚不眠,奋笔疾书!

    沈念将绸带扔到梁上,使其悬挂而下后扯住自己的长发。

    感受着头皮的娓娓痛感,沈念铺开崭新的纸张,眼中满是斗志。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