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

    威严肃穆的皇宫之内,一身常服的皇帝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可也仅仅是面对着她所信任之人。

    “童安,除了例行早朝之外,你甚少出现在这皇宫之内,更不用说近日身体欠安。究竟是为了何事?竟让朕能在这个时辰看到你!”

    皇帝原本以为是什么紧要的朝政大事,可眼前的童安一派安然,面带笑容,却又不像是为了政事而来。

    “臣与陛下相识多年,若是陛下允臣放肆,臣愿说陛下在臣心中,除了君上这一身份,还有着多年好友的一层身份。如今臣久病大愈,心情愉悦,府中亲自晒的茶叶也成了,便想着让陛下也尝尝我这拙劣的晒茶手艺。”

    两人散步至一处凉亭,身后的宫人见其停下了脚步,也随之收起了遮幕。

    “陛下觉得如何?”童安适时拿出了那小巧的木盒,笑盈盈地等着皇帝的回复,似乎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

    茶水沏出来后,童安先行品尝了几口,在皇帝等待的目光中,却并未开口说些自夸之语,只是做出了请茶的手势。

    待武帝饮下这大周肱股之臣童阁老亲自沏出的茶水后,特意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茶水的品质。

    童安耐心等待着,直到武帝睁开双眼,眼中满一副揶揄之色,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喝惯了宫里精致的茶水,你这返璞归真的茶水,倒别有一番风味。”

    “哈哈,陛下安慰人的话术也是日益精进,是我这涩口的茶水有幸高攀了宫里上等的杯盏了。”

    君臣两人趁着亭中的凉风,又说起了一些琐事,童安将他前几年当县令的趣事说给武帝,两人却是都没有嫌弃这劣质茶叶,谈话间又有几杯水下肚。

    皇宫凉亭一叙过后,回到府上的童安没有安歇,向心腹管家又传达了接下来的一番部署后方至床榻上安寝。

    可这药效比他想象中来的更加迅猛,又或许是今日身体欠安,他本以为至少要在过上几个时辰才会起作用的药物竟然让他闭眼之后就噩梦缠身。

    梦里那似乎是一个看起来比焱儿大上一些的女子,云雾缭绕,他却是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在哭泣,身上满是伤痕,似乎遭人鞭打,她正在向童安求救,可似乎又不是在向他求救。

    她嘴上喊着爹爹救我,可又像并非对着童安呼喊出声。

    他奔向前去,想要触碰那女子,可这几步之遥的距离怎么也跨越不得,无法来到女子的身边。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应该从这梦中逃脱,可那朦胧中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却让他在梦里都能感受到一股绞痛。

    待他满头大汗地从日光的照拂下悠悠转醒后,仍久久不能平复心境。

    宋家的义子,宁儿的义兄周燕青是个大义之人,应该会好好照顾那孩子,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在吃穿上吃些苦头,待他把女儿接到身边,会把他所能给的一切全都补偿给她。

    而随后接连几日,童安的夜晚皆是无比漫长,那梦中的情景竟然一次比一次恐怖了起来。

    那年轻女子已然不是只有几条鞭痕,却是变成了一个血人,像是在阴暗的地牢之中,被恶人禁锢着,不见天日。

    她无望地呼喊着,直到最后变得木然,等待着死亡。

    童安数次从这恐怖之景中醒来,甚至特意又去了那隐秘的茶水铺子下饮茶,可铺子老板却是直言回道那女子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不要找借口,尽快完成他所答应下来的事。

    童安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或许是那药物效用过于强大,才无限放大了他心中那一丝担忧。

    宋宁的兄长,又怎么会苛待那孩子呢?否则周大哥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他的女儿,必定是一直无忧无虑地活着。

    幸而有关那不太光明磊落的计划进展顺利,再过上一些时日,便能达到令宋家兄长彻底满意的一个结果。

    而这一天,一个朝中阁臣,一个茶铺老板,几句对话之外,两人都没有在意那角落的桌子上,一人带着帷帽遮住了面容,正和同桌之人一起饮着茶水,似乎只是赶路之余,借茶铺的方桌一角休憩片刻。

    可童安和那周姓的茶铺老板都无法得知,那帷帽之下,在听到两人的交谈声时,眼中闪过的不善,甚至可以称之为阴狠的目光。

    走在街边,看着浩浩荡荡数百人的突厥使团,童安心想这些人必定也是会听到这些传言了,这对大周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一个心狠手辣的帝王,与之交恶,对其本国子民来说,并非好事,想必也能起到一丝震慑作用。

    与此同时,沈念和李瑾毓正坐在城外的客栈中,打算吃好进入洛城之前的最后一顿饭,休整一番后再进入皇宫里拜见陛下。

    毕竟这一道城门并非只是城里城外之分,更是自由和牢笼的区别,在陛下面前,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格外小心。

    那茶水温热,一旁的旅人之间的交谈却不可避免地传入两人耳中,

    “唉,你听说了吗?京城里都传遍了。”

    “当然听说了啊,道观里都闹鬼了呢,那王皇后的鬼魂到人间索命来了。”

    “真没想到陛下会心狠到如此程度,那莲心公主刚生没多久,就死在亲娘手中,到了阎王殿里怕是都没办法给自己伸冤喽!”

    “嘘,小点声。”

    “这不咱们还在城外嘛,有胆子说几句,听说这几日城里已经开始抓人了。”

    “唉,有那黑心肠做,还不让人提了?”

    “是啊,当初那王氏一族,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如今看来,确实是千古奇冤啊。”

    “不狠心,哪能现在做的下皇帝呢!”

    “小公主也是倒霉,投胎皇家,却没命享福,做了那短命鬼。”

    一场对话下来,便能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大周的百姓大多都知道那二十多年前王皇后因为谋害小公主被赐死,还牵连了全族人的事迹,更不用说是沈念和李瑾毓两人,一个关心朝政大事,一个本就是天潢贵胃出身。

    想到了出发之前,父王对她的警示,此刻李瑾毓的手都因为害怕而颤抖。

    “小师父...我...我有点害怕。”

    身旁之人伸出了并没有比她大上多少的手掌,覆盖在她有些冰凉的手背之上。

    温暖似乎通过皮肤,通过手背,传到了身体的更深处,在沈念的安抚之下,李瑾毓慢慢平静了下来。

    进城之后,北陈王之女,安虞郡主李瑾毓得到了符合她身份的接待,可进入皇宫的当晚,却并没有见到当今陛下,她血缘上的亲奶奶。

    引路的宫人说是陛下突然有要事处理,事关突厥使团,让郡主先行歇息一晚,明日再面圣,那太监态度恭敬,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安排的寝室也是李瑾毓在王府里未曾见过的精致奢华。

    虽然心中紧张,可一想到有武功高强,大败突厥部落的小师父在身边,李瑾毓稳了稳心神,不知不觉地也陷入安眠。

    次日起床,精神气十足的两人终于被引着进入了这大周皇帝的寝殿之内。

    第一次见到皇帝本人,明黄色的帝服威严十足,却有些掩盖不住的疲惫,那眼下的青紫,不用近身,便被沈念看了个清清楚楚。

    心中虽有些疑惑,可沈念面色如常,规规矩矩地在天子面前跪了下来。

    皇帝看着沈念面纱遮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却并未在其身上多停留半分目光,而是亲切地命令亲孙女儿上前到自己的身边来。

    沈念便一直跪在地上不起身,于富丽堂皇的宫室内目睹着祖孙相见的亲热场面。

    有些诡异,这满宫殿的宫人都目不斜视,像是一个个假人。

    尽管李瑾毓已经尽可能表现出一副乖巧模样,可那挺直的后背,落在身后的沈念眼中,活脱脱像是满身僵硬的泥人。

    祖孙寒暄过后,天子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沈念身上。

    明明是半头银发的老人,可目光如炬,数次死里逃生的沈念竟也无意识地颤抖了一瞬。

    “沈念,领着三千军士,歼灭了尽三倍敌军的年轻女将军!”

    “小人在,是小人运气好,碰到的突厥部落虽然人数多,却是一群散兵游勇,多亏了北陈军士战力强悍,一出手,那突厥人便如鸟兽一般散开。”

    “倒是谦虚,为何自称小人,你不是已经被封了将军?仅在李守之下的将军!”

    “启禀陛下,出发前王爷特意提醒过,请封的文书发到洛城,还没有得到圣上的批准,小人的将军令现在还算不上名正言顺。”

    “哈哈哈”天子先是笑了几声,话音中不带怒气,听得一旁的李瑾毓长舒了口气。

    “把面纱摘下来!”天子终究是提起了这遮脸的面纱。

    沈念没有犹豫,摘下了脸上的薄纱。

    “朕原以为是为了遮盖脸上的一些缺陷,可这薄纱之下倒是一副好相貌。”李瑾毓在话音落地时分明又感受到了身旁亲奶奶身上的散发出的一股寒意,“为何带着面纱?”

    帝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和之前的有着明显差别,带着十足的威严。

    “回陛下,小人原本带着的是看起来有些吓人的面具,为着面圣,才换成了薄纱,以避免冲撞了陛下圣体。至于遮脸,是因为小人入行伍,却因为这脸而时常被人小瞧,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赢得其他将士们的尊重,对战时更是容易被敌军轻视,连带着我军的士气都弱了几分,故小人便用面具或者薄纱遮脸。”

    “效仿先人兰陵之王,倒是有趣。”天子的话音又缓和了几分,李瑾毓高高吊起的心又落回了地上。

    可沈念心里却是清楚,圣意如何,旁人感受如何,也只看陛下究竟是否愿意让旁人感受得到,一切都是天子刻意为之。

    大殿内接着陷入的短暂的沉默,李瑾毓看着身旁的皇帝仔细打量着小师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快平身,前途无量的将军岂能一直跪于人前?”武帝看着沈念那挺直的身板,不卑不亢,再次开口,却尽显天子之恩。

    “从此刻起,你就正式是北陈军的镇北将军,我大周的镇北将军。”

    “末将谢恩。”被皇帝亲自赐予封号,这是天子恩泽,她自是要匐地谢恩。

    再次起身,沈念这才敢多瞧了几眼武帝,确认了她此刻的确是脸色欠佳,像是生病了一般,可天子的威严,却依然让人不敢有一分的草率。

    “恰逢突厥使团进京,朕允你在宴席上也带着面纱,免得传回他们王庭,只说是一个小姑娘不足为惧,倒显得你这一场辛苦仗打下来,全无作用似的。”

    沈念心思微动,若她不是一个心怀仇恨之人,只怕会因天子这连绵不绝的恩情而深受感动。

    许是陛下同样身为女子,对一切不困于府宅之中的女子便多了几分宽容,想到这里,沈念心中竟生出些许遗憾来。

    沈念再次谢恩之后,皇帝把目光又转回了身旁的李瑾毓身上。

    “毓儿,你爹爹挂着帅印,掌管着数万北陈军,难道你就不想像这位沈将军一样,习武功,投沙场,建功业吗?”

    武帝看着这个去年刚刚成人的孙女儿,脸上是少见的和蔼,言语之间更是万分亲切,可沈念却怀疑,这话中却似乎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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