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晨光熹微，日头初升，沈念身骑白马，一身软甲，身后没有五千，只有三千将士。

    甚至将士们的士气也是远远比不得平日里的威武，沈念猜测许是其中有不少人觉得这是场不太有胜算的恶仗。

    哪怕那小部落的一万人一半以上都是普通牧民强征入伍，毫无战力，可人数对比明显的情况下，敌人据传又吃了神药，再加上太宗转世的传言只怕已在内部传得沸沸扬扬。

    沈念不打算再花时间去说服他们不要相信这荒谬的谣言，他们的先辈们曾是太宗的将士，如今到了他们这一辈，一个杜撰出来的太宗英魂便可以让他们心生惧怕。

    如今那洛城中变了天日，龙椅上却换成了一个姓武的女皇来坐，再假的传言，沾染上李武之争，在他们眼中都添了几分可信。

    可此等情况之下，沈念仍然保持着镇定，昨晚上她已经预先联合了“盟友”，黎风寨那些人发于市井，不相神药，在他们当家寨主的多年教育下，更是已经失去了对李唐王室的敬畏之心。

    她没有降低此次出兵行动的存在感，甚至刻意传出去了一些消息给突厥人，只不过在人数上有些许偏差的消息。

    想到这里，沈念心中甚至有些激动，计划能不能成功，今晚之前就能见证。

    日头高挂，两国交界处，无处遮挡，体温亦是升高了许多，打头阵的风骑将军转身回头看向身后那一片草原上的勇士，皆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手刃汉军的模样。

    他心中亦是兴奋不已，那什么狗屁王爷就派了一千人打他们，如此看不起他们突厥人，今儿个他必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群汉人，将他们的人头一一砍下，献给可汗，让可汗是汉人太宗灵魂附身的说法传到南边更远的地方。

    此战是全军迎击，也是必胜之战，他已然开始想着今晚的庆功宴应该如何纵情享乐。

    远处传来马蹄声，如他所料，的确是区区千人搞出来的声响。

    风骑正打算大笑一声，再鼓舞一番士气，探子此刻却慌里慌张地赶了过来，下马不顺，直接摔倒了他的面前，

    “将军，不好了，消息错了，一千人马那是北陈军正追剿的一群土匪，叫什么黎风寨的人数，而北陈军这次派了整整一万，正在那群土匪后面追了过来。”

    “将军，他们一万人都是正规军，我方能拿起武器的军士不足五千人，我们先退一步吧！”探子慌不择言，却在话音落地的下一秒被贯穿了喉咙。

    血液喷出，探子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他的眼中最后看到的是风骑将军出剑的模样。

    身后嗡嗡声响起，他回头看那些将士脸上的害怕，怒从心起，若是仗未打，便先逃跑，他们突厥人的脸往哪里放？不仅王庭里那些想来看不起毕弓部群的人会嘲笑，南面的汉人哪里还会有人相信太宗转世的言论？

    所以，不能跑，绝对不能跑，扰乱军心的人都该死。

    “兄弟们，那些汉军将士人数多又怎样？太宗的灵魂至今还在我们身后营帐的毕弓可汗身上，他们汉军的太宗英灵会保佑我们打败那些李家的叛徒。”

    “喝了神药，我们能以一敌二，对阵的时候，我们便恐吓他们背叛了太宗，任凭他们再多勇猛，听了这话，也就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猴子。”

    “必胜！必胜！”呼喊声响彻这片草原，风骑将军满意地看着将士们再次振奋起来。

    片刻后，如那探子所报，是一群看起来狼狈不堪，衣着破烂似乞丐的一群土匪，那头领还甚是礼貌，

    “将军，借个道，改日千两白银奉上！”

    风骑猜到这应该就是前些日子英勇无比，袭击了北陈王府的黎风寨的好汉们了。

    可见汉人也不全是些鼠辈，予人方便是他们突厥人的美德，尤其是这样英勇的一群好汉，打算给他上供千两白银的好汉，改日若是不乖乖奉上，他便带着人去灭了这群亡命之徒。

    虎落平阳也是可怜，他应该给这些好汉们一些尊重，于是，风骑痛快地给他们让道，任凭这群人从自己的军队一旁奔驰而过，向身后的草原逃去。

    他满心满眼全是那还未见人影的北陈军，却忘记了身后的草原上，毕弓可汗的王帐之外，防守虚弱。

    “来了！”风骑身边的副将喊出声。

    远远望去，北陈军的旗帜明显，乌泱泱的人和马，前进速度似乎很慢，地面上也没有震动的声音。

    走什么走？有那么多马还要走着来？凭白浪费他的时间，让他在这烈日下多等了那么久，风骑心中发着牢骚。

    “等再靠近点，草原上的雄鹰们就跟本将军一起冲上去！”风骑发了话，众人皆是被前方那些人形黑点吸引住了目光，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马蹄声消失得有些怪异。

    黎风寨除了队伍最前方的那一小队人马继续向前，奔向仍驻扎在前方的毕弓可汗处，其余人马则在越过突厥军队后，仅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便停止了前进，他们在最适合攻击之处火速调转了方向。

    陈世麒早在离开风骑将军的视线之后，便慢慢地从领头的位置落到了最后的末尾。

    “后队变前队，给我杀，一个不留。”

    所有人员全部转身之后，他挥舞起了大刀，领着黎风寨的弟兄们，向着将后背暴露给他们的突厥人砍去。

    “救命...后面...敌人...救命啊...”杂乱的声音从后传来，马蹄声重重，兵刃交接声刺耳，突厥语的呼喊声交错。

    风骑向后看去，这一眼气得他七窍生烟，好无耻的汉人？用谎话骗了他，竟然来搞偷袭？

    他抽出刀来，想要冲到后方厮杀，却又听到另一个方向如雷一般响彻的声音。

    “将军，将军，他们好多人，好多人，冲过来了！”

    身旁的副将声音颤抖着，拿剑的手也在抖动，他看到原本缓慢前行的北陈军突然如雷霆一般地前进，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因为那战马的奔驰而颤抖。

    风骑眯了双眼，仔细看去，不敢相信这比他的队伍宽了数倍不止的汉人军队，正是他今日要面对的敌人？

    汉军人数众多，连成了一条长长的黑线，那黑线后面不不知还有多少汉军。

    一万多人的汉军？被他穿喉的探子的话语浮上脑海。

    “不...不要怕...给我..我杀...杀过去...”他看着那旗帜上的北陈二字，语气逞强，手上握着的刀却有些松动。

    风骑喉中的话语已然不能连成完整的一句话来，他环视四周，身旁之人已是被这前后夹击搞得惊惧万分。

    风骑终于意识现在情况危急，他不能让将士们看到他的害怕，握紧了手中的刀，大声呼喊道，

    “我们的可汗是汉人的太宗转世，太宗会保佑我们。”

    “汉军不是我们的对手！”

    “众将士听令，给我杀！”

    风骑身先士卒，举着刀向前杀了过去。

    陈世麒被染上了一身血衣，突厥人已经反应了过来，可他握着刀的手却越来越狠力，他心中想着，多杀一个人，届时在北陈王面前便能拿出更多的功劳来谈判，黎风寨存活的生机便又多了一分。

    他的伤势并未痊愈，如今这猛烈的战斗似乎将原先的伤口也隐隐撕裂，可他却只感受到了痛快，这不断溅出的鲜血，分明的希望的味道。

    另一边，北陈军终于迎来了和突厥人的战斗，出乎他们的意料，那传说中吃了神药的蛮人似乎并未如他们想象中的恐怖，那眼神中却满是恐惧与不安？

    兵刃交接，反而是对方手中的刀剑被击落下去。

    沈念身形只有风骑的一半，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冲着他前去，这是突厥人的核心人物，她心知那些普通士兵的士气在迎击前便消失了大半，当风骑被她斩于马下时，突厥人的士气便会荡然无存。

    这是一场混和着鬼神传言的交战，所有的计策在交战之前便显现出来，加上黎风寨从后出击，突厥人的人数优势已然不是那么明显。

    那么这场战斗，便是士气决定一切。

    刀剑相击了数次后，沈念意识到力量上的差距的确是无法弥补的鸿沟，左臂传来僵硬酥麻之感，在风骑靠着蛮力击翻她的白马时，她出其不意，身子一转，直接飞落在了风骑的身后，接着一剑向他的脖颈处刺了上去。

    风骑大惊，浑身汗毛竖起，快速躲避，那剑只刺到了手臂，可他身形不稳，倏然间，便摔落下马。

    将摔疼的脸从地上拔起来后，他起身向上看去，却看到那明显是女子的对手，正骑在本是他的黑马之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风骑将军摔下马了...”

    “快救风骑将军...”

    “风骑将军...”

    手下的呼救声并没有使风骑感到安慰，他只从心底察觉到了浮现的绝望，他心知，突厥人的士气，从这几声呼救开始，彻底溃败。

    他想要站起身，想要和那女将再对打，却不知数名他瞧不起的汉军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在他站稳身形的那一刻，一齐刺了上去。

    沈念也未想到，剩下的突厥人会如此不经打，明明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却辨不清北陈军队列之后并无多少士兵。

    如今虽说前后被包围着，可处处都是缺口，自领头的大胖子倒下之后，人数上多出了近一半的突厥人，竟然彻底沦落成案板上的肉，连逃跑都迈不对方向。

    马上的民族，草原上的雄鹰，如今看来是得到了那神药的反噬。

    沈念看向远处那黎风寨的浴血奋战，指示了一番北陈军，让其不要太过拼命厮杀，把突厥人多留给另一拨人。

    副将虽是不解，可到底是将命令传了下去。

    杀红了眼的北陈军却一时没能被拦住，直到沈念搬出那太宗上身的传言，危言耸听说太宗都看在眼里，这才将北陈军屠杀的脚步制止了下来。

    “可汗，是毕弓可汗！”被围堵在中央的突厥士兵看到出现在此处的可汗，像是终于等来了救星，可惊喜不过一瞬，他们便发现，自己的可汗是被汉人压着过来的。

    “放开朕，朕是你们的太宗皇帝，你们这是大不敬，死后要坠于十八层地狱受刑。”同样胖乎乎的突厥老儿喋喋不休。

    当真是入戏太深，垂死挣扎，沈念拿起弓箭，一箭射出，便让那可汗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来。

    余下的突厥士兵看到可汗都已倒下之后，便知翻盘无望，彻底乱成一团，像是鼹鼠一样抱头乱窜。

    这场单方面对突厥人的屠杀并未持续多久，直到地上满是突厥人的尸体，陈世麒喘着粗气，心中想到，虽然死了十之有三的兄弟，可剩下的弟兄们今后能安稳下来，也算是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陈世麒仍旧没有停下手中屠刀，在他的眼中，这些人的脑袋是一个又一个的军功，多杀一个，希望便又大了一分。

    待到突厥士兵被杀得只剩下清晰可见的几十颗人头时，陈世麒终于停了下来，来到沈念身边，感叹道，“总算能歇口气了，突厥贼子没剩多少了。”

    斩杀突厥人似乎已经用尽了陈世麒的精力，握着刀的手到现在还在隐隐抖动，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惫。

    沈念却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这还不能歇口气，距离结束还差得远呢！”

    又问道，“二当家，你知道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结束吗？”

    陈世麒来不及思考，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之人的长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下。

    那一瞬间，陈世麒感觉天旋地转，良久无法反应，反而是黎风寨弟兄们的声音将他从大脑空白又拉回到了草原的战场之上。

    “大当家...大当家的...”

    “大当家有危险！”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眼前女子精神饱满，不远处的北陈军士亦是同样精力十足的模样，再想到自己和其他弟兄们皆是疲惫不堪的模样，陈世麒顿时陷入升起一股绝望的恐惧中。

    他把自己的弟兄们究竟带向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