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神天明

    九月十五日,真鸾宫。

    沈宜安轻啜一口茶,整个人近乎蜷缩在这一方玲珑小榻上,透着八方式木质菱格窗的零星光影向外看,她想,这雪愈发的大了,心里不免就有些忧心,面上更是怏怏,眼波流转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小几上无规律敲打的如玉手指,破着这份平静,带出主人内心的几分焦急。

    寒风直扑,风雪漫卷,疾到廊檐门槛处,霜雪领一排裹着藕荷色夹袄的侍女,三步两步,动作灵巧,轻掀起绛色丹凤云纹缫丝绒边的帘帐,翻飞作响,带来一身寒气,一众人堪堪停在外间。

    “可是霜雪?快些进来,孤有话和你说。”原本伏在小榻上的沈宜安听见声音半坐起身,急切问道。

    霜雪快步踏进内间,房间内香气氤氲流转,皇帝最是宠爱这个女儿,屋内陈设一桌一椅皆是常人难见的珍品,紫檀雕花贵妃榻边,一方银朱鸾凤金丝绒枕被扔在铺着绒毯的地上,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捡起绒枕,试探地劝着:“公主,今日的雪是最大的,不若您再想想?”

    沈宜安娇哼一声,眉眼揉了点不满,“霜雪,你都答应我啦!而且你不用担心,今日祈神节第一日,宫里都在筹备大大小小的事情,兴许顾不上我,现在出去最是天时地利人和,哪容得我错过。放心,我只是出宫瞧瞧,绝不会生出是非来。”

    霜雪无奈点点头,抬了抬下巴,仿佛妥协一般:“公主说的有理,事我已大致安排妥当……这些侍女都是采办司派遣出宫的,负责此次采办的人与奴婢本家大伯交好,可以通融一二。我虽不能出宫,所以公主与云霞可务必不能分散。现在趁着看护的侍卫调去别宫,想来是不会详查的。”

    她听到这,抿着嘴笑,如玉颊旁,梨涡轻陷,眼珠黑亮,似海棠般娇媚,整个人脸一抬又像一只娇宠的猫儿,娇俏可爱的让人不自觉得就心生爱怜。随即动作轻巧地跑至屏风后,探出半张脸来:“霜雪,那你快帮孤换衣服,可不能让他们发现我!”

    一柱香后,侍女们垂首恭谨地顺利离开真鸾宫,混迹其中的沈宜安才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得意的笑又迅速敛去,并不使人厌烦。

    她对这出宫的路记得不分明,只好随着人走,穿梭在高高的红色宫墙中,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何处,缓过神来,就听见耳边响起细碎的说话声,是众多侍女在压抑着兴奋三三两两的交谈,也就随着她们,唇角不由自主地勾勒起一抹笑意,等管事之人说完话,分配完众人的工作后,便随她们一起都做鸟雀状哄散开来,很快消失在远处。

    天色将暗未暗,雪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虽宫门几里外就有集市,可沈宜安向来娇惯,又是雪深路滑,即便被侍女带着,也走的仓促不易,到热闹处时,如云乌发微微松散,鬓角已然有了湿意。

    路上有不少百姓结伴而行,面上并不见有忧虑的神色,沈宜安心里暗暗记下这不同寻常的情景,眸中深以为然,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地轻呼:“云霞,孤好累喔!这雪下的真大……你去打听着这附近可有歇息的地方,我们先去休整片刻再说。”

    云霞顺从应是,很快找到一处茶馆,就设在路旁,集市入口处。茶馆不大,却很干净整洁,客人也不少,就只一个伙计,那伙计看着年纪也不大,灰衣黑裤,面目清秀,动作十分麻利,招呼间,便给好几桌客人上好了茶。

    “伙计大哥,我问你,外面雪下的这样大,天色又这么晚,怎么你家这时候客人还这样多?莫不是有什么独特之处不成?”沈宜安黑瞳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这伙计先是愣了一下,见是如此貌美的姑娘,不由得带点赦意,其他客人显然与他相熟,见他这模样,纷纷调笑着说:“小伙计,人家姑娘问你话呢!”

    “就是,怎么不回话,莫让人等急了”

    “难不成真是有不可告人的独特之处?”茶馆一阵哄笑声。

    沈宜安听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问的话旁人听起来就像是故意一般,面上就有点羞赦。

    身旁的云霞却按捺不住,想要说什么,沈宜安悄悄按住她,使着眼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点辩解意味地说:“我……我是宫中出来采办的小宫女,许久未出宫,消息不灵通,才有此一问,若是唐突,还望莫要挂怀。”

    “没挂怀,没挂怀,姑娘你客气了”伙计摆了摆手,憨憨地笑:“这有什么的?……今日是祈神节的第一天,大家伙都想着热闹热闹,再加上今天一早宫里传出的好消息,大家可不是要庆祝庆祝!”

    沈宜安心中疑虑更深,宫中的好消息,她一点风声都未听见,正还想问什么。

    云霞却突然一拍桌子,拧着眉,急急发问:“你家的茶怎么还上不来?”

    她又忧虑着低声对沈宜安劝:“公主,那管事的说了今日宫门下锁的时间比之以往早些,今日又出来的晚,我们的时间可并不多。”沈宜安略一迟疑,就见那伙计连连道歉,布巾向身上一搭,转身就进里间去端茶了,只得先作罢。

    二人匆匆喝了茶水,又向伙计打听了城中距此最近的神庙,听见去祈神的人会越来越多,最后可能难以进神庙拜神,就只好赶路。

    一路上人声鼎沸,入目处,灯宵月夕,店肆林立,加之沈宜安许久未出宫,还是新鲜的时候,一程倒也不难捱,走走停停,满是悠闲惬意。

    临近山脚,沈宜安仰首望着,知道顺着小道两侧沿山道向上,转过山岭,直至山顶就是神庙。那神庙,朱墙玉瓦,雪这样大,却只顶上敷了一层薄薄的雪,还有一棵参天的碧玉古树陪着,遮遮掩掩的也有络绎不绝的人前去,它地势高耸,像是俯视着芸芸众生,颇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无情来。

    她止住脚,揽揽身上的夹袄:“云霞,孤现在又冷又饿。到神庙还有这么远这么长的路,孤且在这等着你。”

    见云霞皱眉有拒绝的意味又忙说:“好云霞,你就应了孤吧,孤不会出事的,而且好不容易得来的拜神的机会,你……真不想上山去看看嘛?”语气带了点诱哄的意味。

    云霞眼神涣散一瞬,似乎还想拒绝,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欣然答应下来,很快成了那拜佛中的一点。于是,原地就只剩沈宜安孤身一人,她倒也不在意,悠然自得的闲玩着。

    如此随着人流走,不过沈宜安很快就停着不动,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先是四处张望着,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得像一个普通的姑娘般慢慢闲逛,最后才停在一个卖香烛的小摊边。素手左右翻着,拿起一只香烛,短短一截,刻着小动物的花样,做工自是比不得宫中的精美,可也有几分野趣,就轻点两下头问:“店家,你这香烛做的不错,怎么买?”

    “姑娘,你可真有眼光,这方圆好几里,大家伙都只认我家的香烛呢!单说你手上那个,今天不知道卖出去了多少只,这也是只剩最后几只,我本想着自己用,看你眼生又诚心想要,也不要多,你就给个六十钱吧。”这小摊贩骄傲地笑两声,前倾着身子说。

    她轻挑起眉,随意地问:“哦?你家今日生意这么好,这神的钱好赚些?”

    小贩诧异着抬头望了一眼:“姑娘不常出门吧?你不知道,其实往日生意也好,今日这么好,可不单单是因为祈神节,早上,宫里发出消息,这连天的雪终于要停了!这样的好消息,大家可不是要去感谢感谢神,多送些香烛。”

    沈宜安本是一副随意的姿态,听见这话,站直身子,紧抓着递出去的香烛,周身微微颤抖,眼里带点梦似的迷茫光亮:“你说得可是真的,大雪真的会停?那……那可真是神明佑我圣都子民。若是如此,若非如此,神明这么久以来受圣都供奉,岂不是沽名钓誉?看来神真的是神,心里存着百姓的!”最后两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似乎风吹即散。

    这小贩见她像是感兴趣的样子,说的更是起劲:“那当然是神明保佑!要不是神明保佑,托梦给国师和皇帝,说献祭童男童女各三千人,到神明身边侍奉,才可破这雪灾,这雪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日呢!”

    说着他又不自觉地嘟囔埋怨着,脸被嫉妒扭曲:“这六千人可真是好命,竟然能到神明身边侍奉!说不定未来还能为神献出生命!那可是神,我们为之死多大的荣耀,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死会不会玷污惊扰了神。我凭什么不行?不过也好,那六千人的献祭,可以让我们更好的感谢神,为神点香筑庙……”说着声音愈加尖利,脸上终于有了点勉为其难的满意神色。

    沈宜安良久没有说话,她挺直腰背,面上仍是一番平静如水的样子。

    “姑娘,姑娘,哎!你的香烛还要吗?”她摆摆手,并未回头。

    她失魂落魄地一直走,耳中小贩的声音渐渐听不见,听不清,傀儡一般。

    终是撑不住,脚步错乱,泪珠滚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脑海中还在朦朦胧胧地想:我的绒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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