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灾

    天宁三十四年九月,圣都大雪。

    少女倚坐在窗边,手轻轻搭在紫檀小几上,望着窗外,她头发并未梳,只松散髻着,斜插一只珠花簪,将将把手向外伸出半尺,身侧传来轻呼:“公主,您病刚好,皇上嘱咐着不要受凉。”

    沈宜安怏怏把手收回,眉眼间一片倦意,脸颊微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雪竟还在下啊……”又朗声说:“霜雪,快给孤梳妆,孤要去见父皇。”声音一片甜意。

    这青衣婢女正是霜雪,一张圆脸,生的可爱讨喜,性子却温柔守礼,平日里颇受沈宜安宠信,这会见主子突然像是振作起来,心里也开心,面上就带了一点笑意,却只乖觉低眉敛目连连应着。

    镜前,霜雪手脚麻利、细心妥帖地整理着沈宜安华丽宫装的腰封。沈宜安轻轻抬起手,行动间,手钏玉镯叮当作响,霜雪见状退至一旁,另一婢女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素雪,前些日子,孤让你们查的各地雪灾情况和流民人数,可有章程出来,带到敬天殿一并呈给父皇。另外你传信给银雪,让她在外安心赈灾,注意防着浑水摸鱼的人。若是查出有人动了手脚,先将人扣下,待我问了法子,亲自来审。”

    少女声音娇软,带着说不出的坚定,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下成长了,眉眼间生出一股神性。

    沈宜安一路行至敬天殿,在茫茫白雪中,隐约能看到宫殿的金顶红瓦,煞是好看,宫中规矩森严,常年寂静衬着殿门,尽显气势恢宏,自带一种庄重肃穆之感。门外的小太监通传后,她整了整宫装,面容沉静,踏进殿内。

    殿外正下着雪,殿内却灯火通明,温暖馥郁,龙涎香和沉香交织,更是惬意。红漆楠木廊柱上的双龙回旋盘绕,活灵活现,似要驾着祥云飞去,殿中宝顶上悬吊着颗硕大宝珠,发出柔和的白光,据说是圣都建国时,仙人所赐。沈宜安快步绕过紫玉云纹屏,一抬眼就望见,天宁帝着玄衣,带冕冠站在窗前与一年轻男子交谈,她停了脚步,心下安定,迆然上前。

    “宜安拜见父皇,拜见国师大人。”沈宜安先是屈膝行礼,就转而发问:“父皇,朝中关于这雪可有对策,各处可出现灾民?”

    她停顿一下,又言:“国师大人,可推算出这雪如何停?何时才能停……”

    天宁帝匆忙打断:“宜安不可无礼!还请国师大人见谅,我这幼女性子急了一点,并无冒犯之意。”

    国师穿着一身看不出材质的金丝滚边白袍,头上带着玉冠,脸上是同一材质的玉面具,身材颀长,见之不凡。他抬抬手:“无妨,既然皇上还有事,臣先退,此前说的事,您可以好好考虑。”说罢,转身离去。

    沈宜安总感觉,国师似有似无地看了自己一眼,她没有多想,只是盯着天宁帝看,想得到刚刚问题的答案,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正值壮年的人间帝王,微微躬身,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哑着声音:“这是神罚,是天灾。是朕的错,宜安你说,朕是不是应该不做这个皇帝?朕做错什么了吗?神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对我失望了?”

    沈宜安听见这话,心中一嚇跪倒在地,不停地摇头:“父皇,不是这样的,你是最好的君王。是国师,一定是国师在胡说,圣都肯定会好的!”

    “啪!”沈宜安垂下头,捂着脸,眼泪一滴滴地打在衣服上。

    天宁帝蹲下身子:“宜安,你是我最爱的女儿。但是要记住不能对国师不敬!我们圣都皇室是神的子女,如果圣都灭国是神的旨意,我们一定不能违抗!”

    沈宜安听见这话,不可置信地说:“父皇!我们皇室受百姓的供养,他们可都是你的子民啊,怎么能这么放弃?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所发出的不知真假的旨意?如果神明真的在意我们的话,怎么会降下大雪,带来灾害,让圣都面临这样的困境?”心底满是委屈愤懑,眼角欲湿,却强忍着,单唇抿得发白。

    她仰着脸,执拗地想得到一个答案,眉眼间一派天真。天宁帝避开了她的目光,阔手慢步走了两下“我们圣都之人皆是因神明而生,受神明之庇佑。从古至今,从皇室到百姓,圣都经历多少次变革,留存到现在,受神明爱幸,渡神明苦难,不知是多少人心中内心向往,怎么只你这么离经叛道?宜安你要懂事一点啊!还望神明勿怪我圣都皇室!”

    语毕,殿内一片安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屋外雪落下的声音,沈宜安看着父皇的背影,只觉得耳边他的话越来越冷硬,越来越遥远,她启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慢慢行了一个跪拜礼,眼泪终是没忍住。

    天宁帝叹了口气,压着心疼:“来人,将公主带下去,于宫内禁足,无诏不得出。”

    踏出殿外的时候,霜雪赶忙上前迎着,沈宜安身子仿佛一下软下来,却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缓缓走来,正是国师。于是,她又强撑着站直身子行了礼,国师站定:“敢问公主,我们可曾见过?”他的声音还是像含着一块冰,带着冷意,无端就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今日是第一次,国师大人过去并不常露于人前,孤不曾见过。”沈宜安紧了紧披风,又不由得上前半步,低声问:“国师大人,真的有神吗?圣都自古以来的信仰真的是对的吗?”

    国师听见她这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冰雕。半晌才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公主不必多思。”

    沈宜安默然片刻,轻咬着唇,抬眸望去喃喃道:“这偌大圣都恐怕只有你我这样觉得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国师眼神带点笑意,话语中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就这样一直思索,连人远去都不曾发现。

    直到凉风吹过带来细碎的雪,沈宜安睫毛轻颤,才发现面前已空无一人,她不自觉地寻找着,终究未果,摇摇头,哂笑一声,带着一身风雪翩然离去。

    临近傍晚时,雪也小了些,稀薄的日光透过窗子打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有种惨淡的凉意。

    沈宜安怔愣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胸前的璎珞,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望着,停在升起袅袅烟雾的金丝香菊玉熏炉上,恍然意识到眼下正是秋天的好时节,祈神节快要到了。

    祈神节是圣都最重要的节日,按照惯例通常会持续上一个月,从九月十五开始,圣都上下在这一个月内,不食荤,不吃酒,勾栏瓦舍不准营业,以示对神的尊崇,人们对神的祈求,追捧在神庙的龛笼前肉眼可见,经久不衰。

    她眼睛亮了亮,勾勾唇,示意侍女靠过来:“霜雪,十五那天,你想个法子去把侍卫支开。”

    “公主,您是不是又想偷偷出去了?皇上这次下了命令,瞧得紧,我们可是连真鸾宫都出不得的……况且,现在雪已经下了这么多天,民间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霜雪面露焦急又追说:“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外面哪里比得上宫里,出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沈宜安走到霜雪身边,拉住她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嗔怪:“霜雪你还不放心我嘛,我之前也偷溜出去过,父皇也没有真的生气呀。前些日子因为大雪和生病不知道在这小小真鸾宫里闷了多久,这一次就让我出去嘛,大不了你看顾着我,我也过了及笄总不会乱跑的,我好久都没有出过宫啦。”

    美人的撒娇卖痴总是令人心软,更何况是沈宜安这样世间仅有,精致绝艳的美人。她的睫毛很长,半垂眼的时候在下眼睑打下一片阴影,自有一股无辜风流之意,偏偏认真看人时又是缱绻情深的姿态,眉间一点微小红痣,生生压下脸上的无边艳色,平添圣洁清冷之气,可又似乎在不经意间露出似有似无的勾人媚气来。

    霜雪面对沈宜安这样的娇态,像是心软,却叹了口气,只后退一步,还是恭谨摇头。

    沈宜安泄气一般,靠在金丝楠木拔步床上,垂着眼,一副可怜可爱的姿态轻声嘀咕着:“孤只是好奇外面的祈神节,宫里的祈神节太过一板一眼,会让神觉得无聊,所以我求的事从未应验过。我想出宫,去宫外的神庙为我圣都子民祈福度过雪灾,兴许就显灵了呢!”

    她低着头,青丝自然垂落,隐隐与发间的珍珠镶玉瓒凤钗纠缠,面上带着狡黠的笑意,眼睛转了两转,灵动娇俏,倒不像是话里表现的泄气。

    “宫外公主的心愿若真实现,定是神迹,那可是恩赐!是神的眷顾,不过我们低贱之人的存亡怎么能入神灵之耳!”霜雪的声音急切,胸脯不断起伏,慢慢平静后,又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笑意说:“公主如今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会对神明不敬了……公主放心,奴婢定将这件事办好!”

    分明霜雪已经答应,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按照出宫的计划进行,沈宜安握紧拳,心中却平白多出了一股愤怒无力之感,她紧紧咬着唇,脑海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眼眸黑亮。

    见她面上不虞,霜雪还想说什么,讷讷半晌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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