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谢霁心下冷笑,该来的总会来。

    杨氏一怔,忙擦干眼泪更衣出门见客,她一边重新梳妆一边对谢霁说道:“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登门,可见来者不善。”

    谢霁沉吟片刻方道:“实在不行就按孩儿刚刚说的办,这段时间先不要轻举妄动,是人是鬼总会露出马脚的。”

    金乌西遁,日落黄昏,天色渐晚,杨氏母子二人到前厅时发现厅里不仅有临安侯夫人,整个谢氏一族说话有分量的族老都在。

    杨氏顿了顿方道:“侯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临安侯夫人身着一袭雍容华贵的锦裘,头上插着五凤朝阳的金簪子,额间系一条嵌了红宝石的牡丹暗纹绸抹额,正端端坐在主座上饮茶,好生无礼,见杨氏来了也并不起身寒暄,只淡淡的说道:“闲话少叙,我今日得空,请了族老们来宣布一件要事。”

    她说完便闭了嘴,只闲闲的用茶盖拨弄浮上来的茶叶,并不看旁边的任何人,沉默的气氛晕散开来。

    良久之后,一位坐首客座的族老拱了拱手,自告奋勇的讨好道:“那便由小老儿替侯夫人宣告一番了。”

    那人也并不起身,只抬头目含轻视的扫了杨氏母子一眼,而后清了清喉咙说道:“之前也听侯爷提了数次,今日恰好大家都有空,便一起把这两件事办了。其一,关于文正公归籍本宗的事。其二,关于谢霁过继给临安侯的事。”

    杨氏心间猛然一跳,紧握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攥了攥道:“当时……”

    临安侯夫人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道:“主人家说事儿,有你这个妾室插言的份?庶支就是庶支,果然没什么规矩。”

    谢霁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挡在杨氏面前道:“你既认为这府上没主事儿的人,那你们所说的这两件事是对谁说的?难道自说自话不成?到底是谁疯人疯语没有规矩?”

    见临安侯夫人脸渐渐青了,谢霁冷声说道:“我乃西府长孙,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便直说吧。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几句话请族老们来评评。”

    “其一,我曾祖被逐出家门的时候,老侯爷亲口说过,是生是死,与临安谢门无关,这句话临安侯府收不收回去?”谢霁高声问道,在座的这些人中恐怕无一人知晓,这句话对曾祖父的伤害有多大。

    族老们尴尬笑了笑说道:“你才多大的年岁,哪里知道许多年前的事?”

    好!这群老家伙还在跟他打马虎眼,想囫囵个着混过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前世是不知道这些事,可这辈子自从经历过过继风波后,大伯父对他讲了许多旧事,自然也包括这一件。

    谢霁怎肯后退一步,他扬声唤道:“钟叔何在?”

    钟叔低头迅速走进门来道:“主子,何事?”

    谢霁一字一顿的吩咐道:“到父亲书房去寻当年曾祖父被逐出家门的官府文书来。”

    钟叔领命出去了,片刻后抱了个小箱子进来道:“还请主子过目。”

    谢霁将官府文书夹在双指间扬了扬:“想必诸位还未到眼花耳聋的年纪吧,字要是看不清的话,我不妨劳累一回给诸位念念,都是白纸黑字红印章。”

    “不必了,全当有这么回事吧。”那首客座的族老儿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道。

    “好,这事你们认就行。”谢霁弯唇一笑继续道,“你们既有意要重新接纳我曾祖父,那这句话又当如何讲?”

    “这算什么重要的事?临安侯府已经大度的准备重新接纳他,他也不必再做孤魂野鬼在外面飘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临安侯夫人乜斜了谢霁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们认为无足轻重的一件事,却让一个蒙受冤屈的人几乎没了立足之地。谢霁心中有了定夺,他闻言扫视了在场诸公一眼道:“我是年纪小,也知道这等归籍的事需要去官府过明路的,毕竟口说无凭,今日天色已晚,想必衙门里的人都下值了,不如明天再说。”

    谢霁此刻出言一诈,果然见众人上钩道:“我们皆是有身份的人,岂能讹你不成?”

    “莫说诸位大多没有官身,便是皇帝老子下诏还需要扣章为证呢,难道诸位的身份能贵过君王不成?”谢霁心下暗想:这帮人还真打算拿他当稚子一样哄骗吗?!想要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再说,区区归宗之事,谁会稀罕?他不过是趁机试探一下他们的深浅而已。

    毕竟东川伯主战,临安侯主和,如今主战派风头正盛,纵使临安侯有从龙之功,近来也被压制的厉害,他倒要通过此事试试临安侯府到底到了什么境地?

    “岂敢,岂敢,我们应你明日去官府过文书。”那位首客座上的族老显然面色也不是很好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第二件事,你过继给临安侯的事。”

    谢霁抿了抿唇角道:“过继讲求个两厢情愿,我不愿意,我老子亦不愿意,此事便无甚可商量的。”

    临安侯夫人突然开口说道:“你老子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管的到这里?此事我们一众宗亲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是没什么问题了。”

    谢霁感到很奇怪,临安侯府缺子嗣此事不假,第一次要过继他的时候,两府已经闹的很不愉快,这第二次还要狗皮膏药似的粘过来,处心积虑的要过继他却是图什么呢?自己对临安侯府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怎么只逮住他一个人使劲儿薅,他又不是金子做的人人都爱,临安侯府种种反常行为真是令人不解,甚觉怪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霁决意去临安侯府探个究竟,只是他暂时不会轻易松口,免得前后态度太过突兀,引起临安侯府的警觉,令他们提前对他起了戒备。

    其余族老也纷纷倨傲的说道:“小宗有责任延续大宗的香火祭祀,莫说西府多子,便是西府只有一个子嗣只要临安侯府看上了,那便是临安侯府的,尔等应倍感荣幸,怎可推三阻四的。”

    谢霁冷笑一声当即反驳道:“好一个小宗过继大宗,你们既已同意将我曾祖父归宗,想必有一件事需要提醒诸位,我曾祖父是老临安侯唯一的嫡子,按照大齐律例这临安侯的爵位本就是我曾祖父的,老侯爷若不将我曾祖父逐出家门,这临安侯的位子还轮不到他谢领的祖父来坐。到底谁是小宗谁是大宗?”

    众族老被噎住,如果承认给谢霁的曾祖归宗,那谢霁无须过继给当代临安侯谢领,没有大宗过继给小宗的道理。如果不承认给谢霁的曾祖父归宗,那谢霁更不用过继给当代临安侯谢领,因为不是一个谢,族谱都不在一处续,祖宗拜的不是同一个,过继不着。

    “哼!你们西府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唯一嫡子?还真敢说,不过是个小娘养的,肖想爵位不得,疯魔了。”临安侯夫人淡淡的说道。

    忽然天空传来一声霹雳!声音震天响!

    众人瞬间噤声……

    谢霁指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道:“我谢霁敢冲老天爷发毒誓,若我曾祖父不是嫡子就让老天爷立刻降雷劈死我,侯夫人,你敢吗?当初老侯爷的宠妾在正妻难产之时,派人暗中调换子嗣,纷乱嫡庶的事,你以为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

    看临安侯夫人故作沉默不语,在座诸公皆是沉默不语,谢霁笑了,他出言讽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好,我不拿毒誓迫你,既然如此,那我便一条条的将证据呈上来佐证一番。”

    “又何必如此呢?你父亲的境地你也是知道的吧,他已得罪了东川伯一系,若再不被临安侯府所容,你向来聪慧,不妨猜猜他的下场如何?”临安侯夫人语带威胁地对谢霁说道。

    杨氏怒道:“休要在此威胁我儿!”

    临安侯夫人看了身旁的侍女一眼道:“主子们说话,哪有她插嘴的份?还不去掌嘴。”

    谢霁一把抽出墙面上挂着的剑,剑尖直指作势要向前来的侍女,他怒喝一声:“我看谁敢?”

    “铛”的一声,侍女被霜雪一样的寒刃逼的连连后退几步,她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只能仔细盯着震颤的剑尖儿,生怕它会毫无顾忌的朝自己扑来。

    谢霁提剑向前走了两步继续喝道:“纵然布衣之怒只有流血五步,也足以让尔等丧命于此。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辱吾母?!”

    “小子张狂!”在场诸公瞬间变了脸色。

    谢霁冷笑一声道:“我谢霁在临安长这么大,你们是头一天认识我吗?”

    诸公齐齐看向临安侯夫人,剧本不按照他们预料的那般演,他们也无甚主意,若说此次谢钊的罪名定死了,他们当然可以随意拿捏这对母子。如今谢钊还只是在牢里关着,最后会定多大的罪还得是官家说了算,万一谢钊命大逃过此劫,依谢钊那个暴烈脾气,若知道他们今日如此难为他的家眷,他们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临安侯夫人看到这几个老家伙皆有退缩之意,心中很是不屑,不过她还是对谢霁淡淡一笑引诱道:“只要你今日同我走,我保证你父亲不会有事,如何?”

    谢霁暗中冲杨氏比了个稍安的手势。

    他听闻临安侯夫人的话,故作紧张的问道:“此言当真?”

    “我骗你作甚?!”临安侯夫人道。

    谢霁假装吃软不吃硬,他沉吟片刻道:“好!我跟你走,只是你莫要为难我母亲。”

    “好说!”临安侯夫人终于露出得逞的笑意。

    “霁儿!你素日里最是聪慧不过,怎可上她的当,你父亲的事儿,我们再想旁的方法,你不许跟她走。”杨氏连忙拉住谢霁说道。

    谢霁深深看了杨氏一眼,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宽慰道:“母亲别担心,儿子自有分寸,咱们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既如此,我们就走吧。”临安侯夫人见杨氏母子嘀嘀咕咕的终于等的不耐烦了,这才舍得起身,众位族老也跟着站了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双胞胎不知道打哪儿得到了消息,哭着追了出来道:“不许带走我哥哥!不许你们带走我哥哥!”

    “哥哥!快回来!”双胞胎边追边哭。

    啪叽!珠珠被路上的石子绊倒,顾不得手掌被磕的钻心疼,仍然强撑着站起来继续追。

    谢霁一步也走不下去了,仿佛这一幕与前世珠珠哭的样子重合起来,他心如刀割一般,最后停了下来将跌跌宕宕跑过来的双胞胎揽入怀里道:“别追了,哥哥马上就会回家,你们这些日子在家乖乖待着,等元夕节的时候,哥哥陪你们去看花灯,好不好?”

    珠珠边哭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哥哥可要说话算话,骗人是小狗!”

    谢霁伸出小指来道:“那我们拉钩好不好?”

    双胞胎亦伸出小指来和谢霁一起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珠珠伸出小手在衣兜里掏出一颗豆糖来喂给谢霁。

    满嘴甘甜冲淡谢霁嘴里心头的苦涩,他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救出父亲的,也终会知道临安侯府到底要通过他搞什么鬼。

    谢煦牵着珠珠站在路边,眼巴巴的看着哥哥越走越远,沉入黑夜,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把这群带走哥哥的坏人打的满地爬,少爬一个他就不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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